8号床的“转院疗养”像一块冰冷的油脂，糊在每个病人的心口。
空气里的甜腐味更重了，还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消化液的气息。
病房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有时会骤然变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粉色，映得所有人脸色像泡过的火腿。
新的“医嘱”下来了，是用一种棕褐色的、粘稠的液体写在墙壁上的，字迹蜿蜒，像某种生物的肠道。
“为促进内在和谐，今日起实施‘感官均衡疗法’。”
所谓疗法，就是给林辙们发午餐。
但今天的午餐不是餐盘，而是一堆色彩极其鲜艳、形状完全不符合几何学原理的胶质块。
它们在地上微微搏动，散发着草莓混合机油的味道。
护士命令病人：“用餐，用你们认为合适的任何方式。”
一个病人试图用勺子去舀，那胶质块突然像河豚一样膨胀，把勺子吞了进去，发出咀嚼金属的“嘎吱”声。
另一个病人趴下去想舔，胶质块表面瞬间裂开一张布满螺旋锯齿的“嘴”，发出高频尖叫。
林辙盯着林辙面前那块荧光粉的胶质，它正在有节奏地收缩、扩张，像个迷你的肺。
林辙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它一下。
指尖传来一种温热的、被吮吸的感觉。
林辙没有试图“吃”它，而是开始用指尖在它表面轻轻敲击，像弹奏一件走调的乐器。
“咚……嗒……咚咚……”奇迹般地，胶质块安静下来，甚至随着林辙的敲击，微微改变了颜色和搏动频率。
林辙旁边那个试图抠掉自己结痂的女人看到了，学着林辙，也开始对着她那块胶质块低声哼唱不成调的音符。
那块胶质居然慢慢软化，摊开，像一滩安静的果冻。
李医生（或者说，曾经的李医生）和新来的“8号医生”站在门口，瞳孔中的蓝光稳定地亮着，记录着这一切。
他们对那些被“攻击”的病人视若无睹，反而在林辙和那个哼唱的女人这边停留更久。
“514号，7号，”李医生用记录板点了点林辙们，“表现出与无机-有机混合体进行无效沟通的倾向，病情稳定。
记录：存在价值。”
无效沟通？
存在价值？
林辙低头看着那块不再具有攻击性的胶质，胃里一阵翻腾。
在这里，正常是死路，但某种“安全”的、无意义的癫狂，反而是护身符？
下午，病房的墙壁开始渗出温热的、带着奶腥味的液体。
同时，一种低沉、混乱的合唱从墙壁内部传来，像是无数个走音的管风琴在演奏同一首曲子，但每个声部都活在不同的次元。
“环境音乐疗法，”护士宣布，她的嘴角也在不自然地抽搐，好像随时会裂开，“请聆听内在的声音，并与之共鸣。”
病人们开始做出各种反应。
有的捂住耳朵尖叫，有的跟着墙壁的“歌声”一起嚎叫，还有一个开始用头撞击那渗出液体的墙壁，每撞一下，墙壁的“歌声”就变得更加高亢刺耳。
林辙蜷缩在床上，那混乱的“音乐”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抠挖林辙的脑髓。
但渐渐地，林辙从那片混沌中，隐约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的、不一样的旋律片段——很短，很轻，像一声叹息，重复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鬼使神差地，林辙跟着那个微弱的片段，用气音哼了出来。
就在林辙哼出那个调子的瞬间，头枕着的那片墙壁，温度似乎下降了一点点。
渗出的液体减少了。
而那混乱的合唱中，那个悲伤的片段，似乎清晰了一毫秒。
新来的“8号医生”立刻将头转向林辙，脖子上的新鲜疤痕在粉色的灯光下泛着红光。
他瞳孔中的蓝光剧烈闪烁了几下。
李医生也看向林辙，僵硬的微笑拉大到近乎撕裂的程度。
“有趣。”
李医生吐出两个字。
晚上，熄灯（如果那种间歇性抽搐的黑暗能叫熄灯的话）之后，林辙无法入睡。
白天那个悲伤的旋律碎片在林辙脑子里循环。
林辙轻轻把手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突然，墙壁内部，那个旋律又响起了！
比白天清晰得多，就像贴在林辙耳边哼唱。
紧接着，林辙手掌接触的墙壁表面，浮现出几个模糊的、用指甲划出来的字迹，潦草、扭曲，仿佛在极度痛苦中刻下：“他们在消化我们。”
字迹下面，还有一个简单的箭头符号，指向病房通风口的方向。
林辙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消化？
这所医院是一个……活物？
而那个通风口，黑黢黢的，像某种巨兽的喉咙。
墙壁内部的哼唱声消失了，奶腥味的液体也不再渗出。
一切恢复“正常”，只有远处其他病房隐约传来的、非人的嚎叫，证明这个夜晚的癫狂仍在继续。
林辙看着那个通风口，又想起8号床大姐（现在是医生）脖子上的疤痕，想起那个被订书机封住嘴的小护士。
逃跑？
在这个自身可能就是怪物的医院里？
或许，真正的“病情稳定”，是开始听懂这座疯人院的呓语，并找到那个在消化系统的轰鸣中，微弱的、悲伤的……求救信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