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年间，长安城己连下了三日的雨。
雨丝如愁绪，密密麻麻地织在皇城的飞檐翘角上，又顺着青石板路汇成蜿蜒的浊流，将整个西市都浸得湿漉漉的。
大理寺后衙的一间偏房里，烛火摇曳，映着沈砚辞苍白而紧绷的脸。
沈砚辞猛地从榻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胸口还在因急促的喘息而起伏。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令人作呕的画面——狭小的、墙面贴着光滑白瓷的房间，一道清澈的水流从墙壁中涌出，冲刷着地面。
满地的猩红，还有一个穿着怪异短衫长裤的男人，正用一把闪着寒光的锯齿状利刃处理着什么。
那男人眼神冷静得可怕，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碎尸……处理得如此干净……”沈砚辞喃喃自语，指尖冰凉。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怪梦了。
梦里的人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物，说着他虽不熟悉却能听懂的“白话”，发生的事更是光怪陆离，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
更奇诡的是，梦中偶尔会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如同神仙之音传到他耳边，清晰地解释着那些陌生之物——“这是‘不锈钢’水槽”、“那是‘DNA’检测”、“凶手使用了‘切割骨骼的电锯’”……虽不解其意，但那声音和内容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前几次的梦，他都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是被长安城里那些流言蜚语所扰。
可这次不同，那男人处理痕迹的手法，那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残忍，都清晰得仿佛他亲身经历一般。
“师父！
师父您醒了？”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又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劲装、梳着利落发髻的小姑娘端着一个陶碗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眼神却亮得像两颗星星，正是沈砚辞半年前收下的徒弟-苏小棠。
苏小棠将陶碗放在桌上，凑到沈砚辞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皱着眉说：“师父，您又做噩梦了？
瞧这汗出的。
我给您炖了点安神的莲子羹，快趁热喝了吧。”
沈砚辞看着眼前这个风风火火的小徒弟，心中那股因噩梦而起的寒意稍稍散去了些。
苏小棠本是城外破庙的孤女，半年前因偷偷跟着他查案，用她那套“市井法门”帮他找到了一个关键证人，硬是软磨硬泡拜了他为师。
这半年来，多亏了这个精力旺盛的小丫头在身边叽叽喳喳，他这冷清的后衙才算有了点生气。
“无事。”
沈砚辞接过陶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只是做了个寻常的噩梦。”
他没有提梦里的内容。
关于这些怪梦，他谁也没说过，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更别提跟别人解释了。
苏小棠却不依不饶，她眨了眨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师父，我看您这不是寻常的噩梦。
前几次您做了梦之后，不都应验了些事吗？
就像上个月那个张记布庄的失窃案，您说您梦见了叫什么‘监控’的能留影的奇物，然后就真的在布庄后院的狗洞里找到了小偷的脚印！”
沈砚辞握着陶碗的手顿了一下。
苏小棠虽然年纪小，却心思活络得很，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别胡思乱想，那只是巧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衙役的呼喊：“沈评事！
沈评事！
出大事了！
西市富商柳万贯柳老爷家报案，说他夫人崔氏昨夜失踪了！”
沈砚辞心中猛地一跳，手中的陶碗险些脱手。
西市……柳老爷……夫人失踪……这些字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他梦中那个被杀害的女人，她的丈夫，在梦里似乎也听到被称为“柳先生”！
虽然梦境模糊，但这姓氏和“妻子失踪”的巧合，让他背脊发凉。
“师父？”
苏小棠见他脸色骤变，连忙问道，“怎么了？”
沈砚辞深吸一口气，将陶碗放在桌上，起身抓起挂在墙上的官服：“走，去柳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的案子，恐怕不简单。”
雨还在下，夜色尚未完全褪去。
沈砚辞和苏小棠撑着油纸伞，快步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沈砚辞的脑海里，梦中的画面和现实的线索不断交织。
如果……如果这次的梦不是巧合呢？
如果那个可怜的女人，真的遭遇了和梦里一样的命运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加快了脚步。
雨幕中的长安，繁华之下，似乎隐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而他，沈砚辞，一个被“未来”梦魇纠缠的大理寺评事，或许是唯一能窥见这黑暗的人。
苏小棠紧紧跟在师父身后，看着他挺拔却略显仓促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总觉得，师父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和即将到来的柳府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府坐落在西市的繁华地段，朱门高墙，一看便知是富庶之家。
此刻府门前却乱作一团，几个家丁面色慌张地来回踱步，见沈砚辞和苏小棠带着衙役赶来，连忙上前引路。
柳老爷柳万贯是个年过半百的富商，早年间经营家畜买卖，此刻正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双手紧握拐杖，眼圈通红，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见到沈砚辞，他连忙起身，声音哽咽：“沈评事，您可算来了！
我的夫人崔氏啊……她怎么就这么不见了呢！”
沈砚辞安抚了他几句，开门见山地问道：“柳老爷，请您详细说说，昨夜您夫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何时？
可有什么异常？”
柳万贯叹了口气，回忆道：“昨夜我在书房对账到深夜，大约子时才回房。
那时内子己经睡下了，我看她睡得安稳，便也歇息了。
可今早卯时我醒来，却发现她不见了踪影，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我问遍了府里的下人，都说没见过夫人出去。”
“叠得整整齐齐？”
沈砚辞皱起了眉，“柳老爷确定？
一般人起身，被子不会叠得如此规整，除非是刻意为之。”
柳万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是挺整齐的。
我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只当是内子早起梳妆去了，没多想。
首到后来发现她的首饰、衣物都没少，才慌了神。”
沈砚辞没有再多问，起身道：“柳老爷，烦请带我们去您和夫人的卧房看看。”
柳万贯连忙应着，引着众人往后院走去。
苏小棠跟在沈砚辞身边，小声嘀咕：“师父，你说这柳夫人会不会真的是跟人跑了？
被子都叠好了，不像是被人掳走的样子。”
沈砚辞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沿途的环境。
他的脑海里，梦中的画面再次浮现——那个贴着白瓷、有水流出的狭小房间，地上的血迹被反复清洗，却还是留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
他在寻找，寻找现在柳府里，与梦中案发现场相似的“破绽”。
柳夫人的卧房布置得十分奢华，梳妆台上摆满了珠宝首饰，衣柜里的衣物也一应俱全。
沈砚辞走到床边，仔细检查着被子。
正如柳万贯所说，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没有丝毫凌乱。
他又蹲下身，查看床底、墙角，甚至用手指摸了摸地面的青砖。
“师父，你在找什么？”
苏小棠好奇地问。
“蛛丝马迹。”
沈砚辞淡淡道，“任何不该出现的，或者本该出现却消失的痕迹。”
就在这时，沈砚辞的目光落在了卧房墙角的一个铜盆上。
铜盆里盛着一些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花瓣。
他走过去，用手指蘸了一点水，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着铜盆边缘。
“小棠，去拿一根细针来。”
沈砚辞突然说。
苏小棠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跑出去，很快拿来了一根细针。
沈砚辞接过细针，轻轻拨开水面的花瓣，然后将细针插入铜盆底部的淤泥中。
当他拔出细针时，针尖上沾了一点暗红色的东西。
“这是何物？”
苏小棠凑了过来。
沈砚辞将针尖凑到烛火下，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是血。
虽然被水稀释了，又用花瓣掩盖，但这暗红色的痕迹和淡淡的血腥味，错不了。”
柳万贯脸色一变：“血？
怎么会有血？
内子她……”沈砚辞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这铜盆应该是柳夫人昨夜洗漱用的。
如果她是正常离开，不会在铜盆里留下血迹。
而且，你们看这地面的青砖，虽然看起来干净，但这里——”他指着床边的一块青砖，“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像是被水反复擦拭过。”
苏小棠凑近一看，果然如此：“师父，你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这么细微的差别都能看出来。”
沈砚辞没有骄傲，他的思绪己经飘回了那个梦。
梦中的凶手，就是在一个有水流出的房间里反复清洗血迹。
而这里的柳老爷，会不会也做了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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