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难得的休息日,天刚蒙蒙亮,林济民就醒了。
许是昨夜没睡好,他眼下带着些青黑,但精神头看着还行。
“收拾一下,带你去城里转转,添置点东西。”他站在堂屋,看着正在灶台前忙碌的林宝珍说道。
林宝珍心里一动,面上什么都不显,手里搅着粥勺的动作没停,“哥,真不用破费了,我啥都不缺。”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为人着想的体贴,“你这钱留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啰嗦什么,让你去就去。”林济民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像是要挥散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看看你还缺什么穿的用的,一块儿买了,也省得你以后不方便。”
林宝珍这才擦了擦手,没再推辞。
她进屋换了件出门的衣服,明明是很普通的样式,穿在她身上却难掩窈窕,腰是腰,腿是腿的。
林济民带着她坐了部队进城的通勤车。到了城里,直奔最大的百货大楼。
一走进那宽敞明亮、商品琳琅满目的大厅,林宝珍的眼睛几乎不够用了。
那些颜色鲜亮的的确良布料,锃亮的牛皮鞋,玻璃柜台里各式各样的雪花膏、头油、发卡……每一样都闪着光,勾着林宝珍心底的喜欢。
但她只是安静地跟在林济民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克制地扫过柜台,并不主动要求什么。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男人都是:我可以给,你不能主动要。
上赶着不是买卖,这点矜持和分寸,她拿捏得极好。
林济民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补偿她,径直把她带到卖成衣的柜台。
“同志,把那件呢子大衣拿来看看。”他指着挂在那里的一件驼色双排扣女式呢子大衣。
这料子、这款式,在这时候算是顶时髦的了,价格自然也不菲。
林宝珍心里怦怦跳,那大衣的质感看着就舒服,她喜欢的很。她喜欢一切贵的好的东西。
她下意识去拉他袖子,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安:“哥,这太贵了,真的用不着……我有棉袄穿就挺好。”
她手指纤细,扯着他袖口的力道微弱,更像是一种姿态。
“试试。”林济民没理会她那没什么力道的推拒,直接让售货员拿下来。
当她穿上那件剪裁合体的呢子大衣,整个人仿佛都焕然一新。
大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身条,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剔透,气质瞬间提升了不少。
连旁边柜台挑选东西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林宝珍看着镜子里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自己,手指轻轻抚过大衣光滑温暖的料子,眼底流露出过一丝真实的喜爱和惊叹,但嘴上还是习惯性地推拒:
“哥,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费钱了……这得花掉你不少票和钱吧?”
“就这件了。”林济民看着她穿上大衣的样子,目光里有片刻的恍惚。
他直接拍了板,利落地付了钱和布票,没有一丝犹豫。
接着,他又拉着她去了卖手表的柜台,挑了一块小巧秀气的上海牌女表,不由分说地给她戴在手腕上。
冰凉的金属表带贴在温热的皮肤上,林宝珍看着腕上锃亮精致、秒针滴答走动的手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哥,这……看时间有个钟就行了……”她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惶然,“这也太贵了。”
“戴着方便。”林济民说着,目光又扫向其他柜台,仿佛要将这种“补偿”进行到底。
他又挑了一个挺大的、带着樟木香气的箱子,“给你装衣服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摆着收音机的柜台,指着其中一个崭新的、带着调频旋钮的收音机,“这个也要了。”
他付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厚厚一叠钱和各式票证递出去,换来这些象征着“好生活”的物件。
林宝珍默默站在一旁,不再推辞,只是顺从地收下,扮演着一个被兄长宠爱、有些无措又感激的妹妹角色。
她又细心挑了些日常用的零碎东西,像针线、顶针、新的毛巾和肥皂,林济民都一一付钱,没有半点不舍。
两人手里提得满满当当,呢子大衣、手表、樟木箱子、收音机,还有一堆小零碎,乍一看,倒真像一对来城里采买、感情甚笃的小夫妻。
走出百货大楼,外面阳光正好。
林济民看着林宝珍小心抱着那件呢子大衣,腕上新手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样子,心头那点莫名的郁气似乎散了些。
他顿了顿,开口道:“时间还早,带你去菜市场转转,买点菜回去。中午……在家里吃。”
林宝珍有些意外,随即点头:“好。”
城里的菜市场比营区服务社热闹得多,人声鼎沸,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
新鲜蔬菜的泥土味、活禽的腥气、肉摊的血腥味、还有油炸果子的香气。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叫声不绝于耳。
林济民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他带着林宝珍穿梭在拥挤的摊位间。
林宝珍跟在他身后,目光好奇地打量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心里盘算着中午做点什么。
“看看这鱼,刚捞上来的,多新鲜!”一个鱼贩子热情地招呼。水盆里,几条鲈鱼还在活蹦乱跳,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林济民停下脚步,弯腰看了看:“来一条,挑肥点的。”
“好嘞!”鱼贩利落地捞起一条,称重,然后用草绳从鱼鳃处穿过,打了个结,递给林宝珍。
林宝珍连忙接过,冰凉的鱼身还在她手里扭动。她抬头看向林济民,小声说:“这鲈鱼清蒸最好,肉质鲜嫩。”
“嗯,你看着做。”林济民点点头,又走向肉摊。他指着那块肥瘦相间、层次分明的五花肉,“同志,割二斤五花肉。”
“哥,红烧肉费时间,要不咱们买点里脊肉,炒着吃快。”林宝珍轻声说。
“没事,今天休息,有时间。”林济民却坚持,又让摊主称了两根肉骨头,“熬个汤。”
林宝珍不再多说,心里却有些异样。他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也格外……念旧?
红烧肉,骨头汤,都是以前他在家时,她常做的。
接着,他们又买了水灵灵的小白菜、嫩生生的豆腐、一把小葱和几块生姜。
林济民甚至还在一个老乡的担子前停下,称了一小袋新炒的花生米。
“晚上可以给哥下酒了。”林宝珍看着林济民,笑着说。好像是默认他晚上还会留宿似的。
林济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花生米也塞进了已经满满当当的网兜里。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轻松不少。
林济民话也多了些,问起她之前一个人是怎么把那个院子收拾出来的细节,林宝珍便挑些不甚辛苦又有趣的说了。
比如怎么跟邻居借镰刀,怎么第一次烧炕熏得自己眼泪直流,又唠了些老家父母的近况,引得他偶尔也露出点笑意,眼神里带着追忆。
这熟悉的感觉,这并肩提着菜篮子、讨论着家长里短和晚饭吃什么的氛围,几乎让林济民产生错觉,仿佛之前那场背叛和抉择从未发生,他们还是原来那对恩爱小夫妻。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像以前一样,去牵住她的手。
但手指刚动了动,他就猛地清醒过来,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
林宝珍将他这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柔和的样子,默默跟在他身后。
回到小院,已是晌午。
林济民把东西归置了一番——那个新买的收音机,他理所当然地放在主屋。
而属于林宝珍的呢子大衣、手表和樟木箱子,则被放在了堂屋的椅子上。
林宝珍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那点冷意更甚,面上却不显分毫,仿佛毫不在意。
她利落地系上围裙,就开始张罗午饭。
先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然后拿起那条还在张嘴的鲈鱼,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开始刮鳞去内脏,动作熟练麻利。
“哥,今儿这鲈鱼真挺新鲜的,我给你清蒸了吃?再炒个小青菜,用骨头熬个粥,怎么样?”
她一边麻利地给鲈鱼改上花刀,用姜片料酒腌上去腥,一边回头问他,眉眼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带着一种居家的温婉。
林济民坐在堂屋凳子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闻着院子里渐渐弥漫开的淡淡鱼腥气和即将升起的油烟气,心里那点因为现实而重新变得空落落的地方,似乎又被这熟悉的烟火气填满了些。
他“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难得地放松下来,目光追随着那个在灶台和水缸间穿梭的窈窕身影。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哐当”一声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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