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进门开始，李老师就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不是瞎子，能敏锐感知到女人看向他时的惶恐。
她烧水时脸上的僵硬。
她通过穿衣镜凝视他的侧影。
他统统都能捕捉。
毕竟，识人是作为导演的基本功。
所以，是她吗？
可声音不像。
以她的自身条件，也没必要整容。
何况她早就已经......
滴！
滴滴！
鸣笛声此起彼伏，林枭野重新把车开走，后视镜中，露出他略显苍白的脸颊。
“应该不是吧？”灏灏晃动着双腿，他穿了一条宽松的牛仔短裤，露出两条肉肉的小腿。
脚上是双棕黄色的马丁靴，整体搭配恰到好处。
男人和老人带小孩，从不在穿搭上下功夫。
经常摸到什么穿什么。
他却在灏灏今天的穿搭上，看到了只有女性才能搭配出的养眼效果。
这身衣服，是今早起床，李老师给灏灏穿的。
“妈妈跟李老师只是名字相同，但长得不一样，应该是我想多了。”
林枭野伸手，空调开大一格，凉风消解盛夏的暑气，让他的呼吸畅快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妈妈长什么样？”他问。
他跟李盼儿没有合照，女孩儿也没有照相的习惯，在一起五年，他居然没有一张她的照片。
“我在校史馆见过！妈妈被评为‘励志考生’，她的照片，在墙上贴了好久。”
灏灏开学上二年级，他所在的学校，几年前跟林枭野和李盼儿的母校四中合并，变成了附属小学。
高中部和小学部就隔了一道栅栏门，可随意进出。
“妈妈以前叫李盼儿，后来改名叫李星露。爸爸，我是不是很厉害？你说的话，我全部都记得！”
林枭野沉默几秒，“如果暑假作业写完了，你会更厉害。”
灏灏翻着白眼做鬼脸，“爸爸，你这么会煞风景，妈妈就是这样被你给气跑的？”
林枭野：“......”
很快，车子开进林家别墅的地库。
林枭野的奶奶文秀从另一部拉风的吉普车上下来，看见林枭野，立马嚷嚷着让他帮忙卸行李。
灏灏扑进老太太怀里，奶声奶气地唤：“太奶奶！”
男人一眼看见她脸颊的高原红，整颗脑袋都被大红色的丝巾包裹。
他气不打一处来：“您还是少看点电影吧，人家老太太自驾游，你也跟风。要是人家登珠峰，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去？也不看看自己多大。”
“你少来。”老太太见他把行李箱拎下车，凑过去笑呵呵，“你不就是怪我把灏灏放李老师家住了几天？”
灏灏一直是老太太在负责。
林枭野拍戏忙，昨天晚上才杀青。
他大哥又跟林父林母在纽交所忙着集团上市。
老三今年高三，帮不上忙。
林枭野的爷爷是儿科医生，更没时间。
老太太只能把灏灏放在李老师家。
“诶，我问你，你接灏灏的时候，看见李老师了吧？你觉得她咋样？”
“奶奶！”林枭野锁车，不耐烦转身，“您别太离谱。”
“哪里离谱？”老太太牵着灏灏，跟在男人身后犟，“你同龄人都成家了，孩子都生俩了，就你单着！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灏灏......”
林枭野倏的止住脚步，老太太差点儿撞到他的脊梁骨。
她脚步一刹，眼瞅着男人转身，视线对上的瞬间，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多了。
他不肯成家的具体原因，她比谁都清楚。
她掩饰性地笑一笑，“渴了吧？我上楼，给你煮碗绿豆汤！”
她牵着灏灏，腾腾往前走。
“奶奶。”男人忽然开口，凉薄的嗓音穿透车库，带着回音。
老太太转身，林枭野还站在车库的阴影中，就没走出来过。
他定了定，启齿问：“当年的事，您有没有骗过我？”
老太太笑容凝固。
往常他都刻意避免，不清楚今天怎么会当着灏灏的面，还能问出当年的事。
她捏了捏小家伙的手，让他先上楼。
而后走过去，表情沉重：“我能骗你什么？我听到的，都是你爷爷告诉我的。”
六年前，南川发生特大地震。
林枭野的爷爷带领整个医院，冲往灾区援助。
他在一家妇科医院的废墟中，发现了育儿箱。
男孩，早产七个月，没有姓名，但父母那一栏写了三个字——
李盼儿。
不确定是不是同名同姓，但林枭野还是赶来和孩子做了亲子鉴定。
亲属关系百分之九十九。
那时林枭野才知道，原来他跟李盼儿，有一个孩子。
但李盼儿消失了。
消失在那片废墟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文秀观察孙子的表情，眼底起了一丝波澜：
“那场地震的强度，你不是不清楚。灏灏有育儿箱保护才躲过一劫，可盼儿刚分娩，正是虚弱的时候，怎么可能还活着......”
车库安静，弥漫着机油和尘土，林枭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重量。
老太太觉得他应该没那么爱，巧就巧在，李盼儿给他生了孩子，还死在了最好的年纪。
她不死心，又试探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李老师挺......”
“丑。”林枭野打断她的话，拔腿往前走，“整容脸。”
老太太急赤白脸：“你眼瞎啊？”
回到房间，林枭野再次收到高中班主任发来的邀请。
枭野，你要是不想抛头露脸，可以过两天来。高三提前开学，要举行誓师大会，人不多。
似是怕他拒绝，班主任又加了句：
请了几个你之前玩得好的同学，你来呗，就当叙旧。
*
九月一号开学，所有老师要提前一周到工作岗位，开新学期的工作大会。
除此之外，一年级新生入学，各老师要抽签当班主任。
李星露是英语老师，没有当班主任的经验，但今年入学的孩子多，班主任不够，她得顶上。
她抽中了二年级（1）班。
灏灏所在的班级。
这个班之前有班主任，但突然怀孕，请了孕假。
二年级的学生比一年级好管，其他老师眼红她抽中了最轻松的班，纷纷赶来祝贺。
李星露捻着那张签，圆润的指甲一下一下，抠得用力。
班主任免不了要跟家长打交道，尽管她从未在学校门口碰到过林枭野，但她知道，避免不了。
若不是她有不得不待在京港的理由，早在林枭野出现在她家门口，她就已经动了离职的心。
她抓住一名同事：“我跟你换！”
对方是个有二十年教龄的老师，心道李星露到底是年轻，不知道孩子大一年级，要少操心许多。
她当然没客气，甚至没问缘由。
“那感情好啊！我跟你换，但你得跟杜主任说一声！”
李星露环顾四周，没看见杜主任的影子。
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同事告诉她：“杜主任去高中部，忙高三的誓师大会了。刚走！”
李星露没犹豫，转身就去高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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