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只并蒂莲锦囊上。
它小巧而精致，本该是情人间的信物，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尤其是三皇子萧珏和镇国公林博。
萧珏的脸，己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血色尽失的灰败。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指着萧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恐惧而变得尖利：“你……你这是污蔑！
彻头彻尾的污蔑！
婉儿心地善良，与世无争，怎会与下毒之事有关？
你定是怀恨在心，因我与婉儿两情相悦，父皇为你我二人解除婚约，你便伪造证物，意图构陷我二人！”
他这番话说得疾言厉色，倒也合情合理。
毕竟，七皇子萧辰与镇国公之女林婉儿曾有婚约在身，后因三皇子萧珏横刀夺爱，加之萧辰母妃失势、自身体弱，这桩婚事才不了了之，改由三皇子尚之。
夺妻之恨，构陷报复，这个理由，足以让许多人信服。
镇国公林博此刻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龙椅上的天启帝连连叩首：“陛下！
冤枉啊！
小女婉儿自幼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京城闻名的贤淑女子，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锦囊……这锦囊定是七殿下伪造的！
求陛下明察，还小女一个清白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用怨毒的眼神剜向萧辰。
一时间，殿内风向似乎又有了转变。
一个是圣眷正隆、即将迎娶国公之女的三皇子，一个是失势落魄、有构陷动机的七皇子。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不少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官员，此刻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萧辰的目光中又带上了几分怀疑。
“是啊，林小姐素有才名，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七殿下空口无凭，仅凭一个锦囊，确实难以服众。”
面对这汹涌而来的质疑，萧辰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座任凭风吹雨打的孤峰，沉稳得令人心慌。
他等到殿内的议论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三哥说我伪造证物，镇国公说令爱贤良淑德。
好，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人证物证俱在！”
他转过身，对殿外的禁军统领朗声道：“把人带上来！”
“带人？”
萧珏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很快，两名禁军甲士押着一个黑衣人走进了太和殿。
那人身材中等，被反剪着双手，嘴里塞着布团，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凶光。
即便被制，他身上那股血腥的杀气依然让不少文官感到两腿发软。
“刺客！”
“是专业的死士！”
萧辰走到那黑衣人面前，伸手扯掉了他口中的布团。
“说吧，你是谁的人？
昨日之事，又是谁指使你的？”
黑衣人抬起头，目光扫过萧珏和林博，嘴角竟咧开一抹残忍的笑容：“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一个硬骨头！
萧珏心中稍定。
只要这死士不招，萧辰就拿他没办法。
他立刻抓住机会，冷笑道：“七弟，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亡命之徒，就想让他攀诬于我？
真是可笑至极！”
林博也附和道：“陛下，此人来历不明，其言不足为信！”
萧辰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两个跳梁小丑做最后的挣扎。
“你不说是吗？
很好。”
他点了点头，不再看那黑衣人，而是重新举起了手中的锦囊，对众人说道，“三哥说我伪造，国公说令爱无辜。
那么，敢不敢请林婉儿小姐上殿，与这锦囊当面对质？”
“有何不敢！”
萧珏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他相信林婉儿，更相信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陛下！”
林博却急了，“小女未出阁，抛头露面于朝堂之上，于理不合啊！”
“镇国公是不敢，还是不愿？”
萧辰的声音陡然转冷，“或者说，国公爷心中有鬼，怕令爱上殿之后，会露出什么马脚？”
“你……”林博被他一句话堵得脸色涨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够了！”
龙椅上的天启帝终于发话了，他的声音不怒自威，带着山一般的压力，“宣林婉儿上殿！”
圣命己下，再无人敢反驳。
在等待林婉儿到来的间隙，太和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萧辰负手而立，闭目养神。
萧珏则坐立不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身着鹅黄色罗裙，面容姣好，气质楚楚动人的女子，在宫人的引领下，莲步轻移，走进了大殿。
正是镇国公之女，林婉儿。
她一进殿，便盈盈下拜：“臣女林婉儿，叩见陛下。”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神态间带着几分受惊小鹿般的惶恐，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林婉儿，”天启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且看，此物可是你的？”
一名太监将放着锦囊的托盘，端到了林婉儿面前。
林婉儿抬起头，只看了一眼，花容便瞬间失色。
她娇躯一颤，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宫女扶住。
“不……这不是臣女的……”她的声音发着抖，眼神慌乱地看向萧珏，充满了求助的意味。
萧珏心中一沉，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林婉儿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对天启帝道：“回陛下，这锦囊的样式虽然与臣女平日所用相似，但……但天下绣娘何其多，样式相似也不足为奇。
臣女的锦囊，前几日不慎遗失了，这一个，绝非臣女之物。”
这个回答，算得上是滴水不漏。
萧辰一首闭着的眼睛，此刻终于睁开。
他看着林婉儿，眼中没有半分昔日的情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你说，这不是你的？”
“不是。”
林婉儿咬着嘴唇，坚定地摇头。
“好。”
萧辰点了点头，他缓步走到那个被擒的黑衣死士面前，将锦囊递到他眼前，“你再看清楚，昨日交给你‘七步挽歌’时，给你的信物，是不是这个？”
黑衣死士的目光落在锦囊上，瞳孔猛地一缩。
萧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导力，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死士，不怕死。
但你为主子卖命，总得图个什么。
是图钱财，让家人后半生无忧？
还是图一个承诺，让你在乎的人能得到庇护？”
黑衣死士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萧辰继续道：“你以为你不开口，你的主子就会兑现承诺吗？
看看他们，他们现在连这个锦囊都不敢认。
一个连信物都敢抛弃的主子，你觉得，他事后会记得你这颗棋子的家人和承诺吗？
你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可你的家人呢？
他们会被灭口，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黑衣死士的心防之上。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向萧珏，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动摇与怨毒。
萧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厉声喝道：“一派胡言！
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你我心知肚明。”
萧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婉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林小姐，你说这锦囊不是你的，是因为样式相似之物甚多。
那么，我再让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用两根手指，在那并蒂莲锦囊的绣花暗纹处，轻轻一捏，一扯！
“嘶啦”一声轻响，锦囊的内衬竟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露出了一个隐藏得极好的夹层！
林婉儿的脸，“唰”的一下，彻底没了血色！
萧珏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夹层！
他们怎么会知道有夹层？！
萧辰的手指探入夹层，缓缓地、缓缓地从中取出了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块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被雕琢成半月之形，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婉”字。
萧辰将玉佩托在掌心，展示给所有人看。
“镇国公，林小姐，不知这块‘子母鸳鸯佩’的子佩，你们可还认得？”
“子母鸳鸯佩”！
林博听到这五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倒去，被身后的官员七手八脚地扶住。
这“子母鸳鸯佩”，乃是林家祖传之物，母佩在林婉儿身上，子佩从不离身，是她身份最私密的象征！
如今，这子佩竟然从刺客的信物夹层中被找了出来！
这己经是铁证如山，再无任何辩驳的余地！
林婉儿浑身瘫软，跪倒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自语：“不……不可能的……怎么会……陛下！”
那黑衣死士突然嘶吼起来，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指着萧珏和林婉儿，“是他们！
是三皇子和林婉儿指使我的！
他们给了我这枚玉佩，说事成之后，凭此玉佩，可去城西‘济世堂’领取一万两黄金，并承诺会照顾好我的家人！
陛下，我招！
我全招！”
轰！
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骆驼。
太和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萧珏和林婉儿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鄙夷、愤怒与不可置信。
“逆子！！”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从龙椅上传来，天启帝霍然起身，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台阶下的萧珏，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失望。
“你……你竟敢做出此等手足相残、谋害兄弟的禽兽之事！
朕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父皇……父皇饶命！
儿臣……儿臣是一时糊涂啊！”
萧珏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到天启帝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嚎起来。
然而，天启帝一脚将他踹开，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来人！”
“将逆子萧珏，给朕打入宗人府天牢，严加看管，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将罪女林婉儿，打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镇国公林博，教女无方，即日起，革职闭门思过！”
一连三道旨意，如三道惊雷，炸响在太和殿上。
萧珏和林婉儿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哭喊声与求饶声渐渐远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对峙，至此，尘埃落定。
萧辰静静地站在殿中，看着眼前的残局，清瘦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挺拔。
他赢了，赢得了这场生死博弈的第一局。
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了龙椅之上，天启帝那双复杂难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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