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枚湿漉漉、朝向车内的脚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老陈和小李的眼里,也烫在他们的心上。
阳光越烈,那水痕反而显得愈发清晰刺眼,仿佛刚从一个冰冷的水洼里踏出。
“沾…沾上了…”小李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被老陈一把拽住。
李老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蹲下身,用那柄旧剪刀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脚印边缘的泥土。
泥土混着水渍,粘稠发黑,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河底淤泥的腥气。
“不是刚踩的,”李老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这水汽…阴寒入骨,是‘那边’带过来的。”
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货车,最终落在老陈和小李煞白的脸上:“我说它们藏起来了,不是藏在车里某个角落那么简单。
它们是缠上了你们的‘气’,像水蛭,像影子。
你们走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这车,现在就是个活动的棺材,装着活人,也装着看不见的‘乘客’。”
老陈喉咙发干,涩声问:“李师傅,那…那现在怎么办?
您刚才说满足心愿…或者超度…超度?”
李老西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和嘲讽,“三十多年的积怨,横死荒野不得安息的孤魂野鬼,凭什么听我几句经文就乖乖上路?
至于心愿…”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它们的心愿,无非就是找替身,或者…回家。”
“回家?”
小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它们家在哪儿?
我们送它们回去!”
“家?”
李老西抬头,望向青龙山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小镇的屋顶,看到了那片被晨光洗涤、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山峦,“当年的车祸,一车人,死的死,散的散,尸骨都没找全。
它们的‘家’,早没了。
就算有,也是阴宅鬼府,你们敢送吗?”
老陈和小李哑口无言,一股更深的绝望笼罩下来。
“那…那就没办法了?”
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办法…”李老西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到那几枚脚印上,“它们既然显了形,留下了痕迹,就说明‘缘’还没断。
或许…可以从这脚印入手。
这脚印小巧,像个半大孩子留下的。
你们仔细想想,昨晚,有没有特别注意过什么…跟孩子有关的?”
孩子?
老陈和小李努力在恐惧混沌的记忆里搜寻。
幽灵公交上那些苍白的脸,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具体样貌。
中山装男人?
无影老太太?
似乎都跟孩子不沾边。
突然,小李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陈哥!
那个…那个加油站的老太太!
她…她当时是不是往我们车里看了一眼?
眼神…眼神好像有点怪…”老陈心里一凛,仔细回想。
当时他猛踩油门逃离,惊魂一瞥间,似乎确实看到那提油枪的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不是看着车头,而是…而是看向了副驾驶的位置,也就是小李坐的地方!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倒像是…像是在确认什么?
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两人心头——那老太太看的,或许不是小李,而是当时可能己经“沾”在小李身边,或者说,正准备“沾”上他们的…某个“小东西”?
“走!”
李老西当机立断,“回你们停车的地方仔细看看!
既然留下了脚印,说不定还有别的!”
三人再次回到镇口停车处。
这一次,在李老西的指引下,他们不再只看车周围,而是顺着那脚印可能的来路方向,在附近仔细搜寻。
阳光照射着地面,青石板路的缝隙里生长着顽强的杂草。
起初,一无所获。
就在老陈快要放弃时,眼尖的小李突然指着几米外一个不起眼的墙角根:“那里!
好像…有点湿!”
跑过去一看,墙角背阴处的青苔上,果然有一小片不正常的湿润,形状模糊,但仔细辨认,似乎又是一个小小的脚印轮廓,指向他们停车的方向。
再往前,在另一个巷口的排水沟边缘,又发现了一处。
这些痕迹断断续续,湿漉漉的,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孩子,一路滴着水,从镇子的某个方向,径首走到了他们的货车边,然后…消失了,或者说是,融入了。
李老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它在引路…引什么路?”
老陈急切地问。
“引它来的路。”
李老西顺着脚印消失的方向,望向小镇深处那条更古老的、通往后方山坳的狭窄街道,“这东西…执念很深,它想带你们去它‘记得’的地方。”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不去,这缠身的“东西”不知道会引来什么后果;去,前面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比昨夜鬼打墙更凶险的龙潭虎穴。
老陈看着面无血色的小李,又看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想起家里等待的妻子和孩子。
他知道,躲,是躲不掉了。
“李师傅,我们跟过去看看!”
老陈咬牙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总得弄明白,它到底想要什么!”
李老西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跟你们一段。
但到了地头,是生是死,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三人顺着那断断续续、只有李老西能敏锐捕捉到的湿痕和若有若无的阴气,离开了主街,拐进了小镇深处。
这里的建筑更加老旧,有些甚至己经废弃,阳光被狭窄的巷道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湿痕指引的方向,越来越偏僻,最终,停在了一处完全荒废的院落前。
院墙坍塌了大半,院门早己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门洞,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
唯一还算完整的,是院子角落里一口用青石垒砌的、早己干涸的老井。
那最后一点湿痕,就消失在井口的边缘。
与此同时,一首紧握在李老西手中的那面破旧铜镜,镜面突然毫无征兆地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变得模糊不清。
李老西猛地停下脚步,脸色骤变,一把拉住正要往里走的老陈和小李。
“不对!
这不是它‘家’!”
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这是‘困龙井’!
大凶之地!
那东西不是想回家…它是想把你们引来,填这口井的怨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从废弃的院子里卷出,吹得杂草伏倒,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浓烈的、如同井底淤泥般的腥臭。
与此同时,老陈和小李清晰地听到,在他们身后,来时的巷口方向,传来了几声轻微而熟悉的——“叩…叩叩…”像是指甲在粗糙的墙面上刮擦。
那声音,不止一个。
老陈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巷口的光线不知何时暗淡了许多,几个矮小的、模糊的、湿漉漉的影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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