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个月后,西北大捷的消息传遍京城。
十八岁的霍家小将军霍临风率五百轻骑夜袭敌营,斩首敌军统帅。
朱雀大街上人潮涌动,百姓争相涌上街头,只为一睹少年将军的风采。
霍临风一袭银甲白袍,胯下雪色战马踏着清脆的蹄声缓缓行来。
他未戴头盔,墨发高束,发尾随风轻扬,衬得一张脸愈发白皙如玉。
不同于边关将士常见的粗粝,他的肌肤竟似未曾受过风沙摧折,光洁如瓷,唯有眼尾一抹淡红,透出几分久经沙场的倦意。
他生得极好——眉如墨画,鼻若悬胆,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眸色清冷如寒潭,偏又因年纪尚轻,眼波流转间透出几分少年意气。
薄唇微抿,唇色极淡,似三月枝头初绽的樱瓣,不点而朱。
日光洒落,在他银甲上折射出细碎流光,更衬得他整个人如谪仙临世,不染尘埃。
可若细看,便能发觉他指节处几道未愈的伤痕,以及执缰时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那是握刀太久留下的印记。
百姓欢呼如潮,有少女掷来香帕,他未接,亦未看,只微微抬眸,目光越过人群,遥遥望向皇城方向。
——无人知晓,这位看似清冷出尘的少年将军,三日前才亲手割下敌将头颅,血溅三尺,染红了半幅雪色战袍。
捷报传到裴府时,裴明瑾正在擦拭一把锋利的匕首。
"霍家?
"他手指一顿,"就是五年前与我父亲争兵部尚书的霍霆老将军家?
"仆人点头称是。
烛光下,裴明瑾忽然笑了。
他缓缓将匕首插回鞘中,金属摩擦声令人毛骨悚然。
"备帖,明日我要去拜访这位...少年英雄。
"窗外,第一片秋叶无声飘落。
裴府拜帖送出的当夜,裴明瑾在灯下细细研读兵部抄送的捷报。
羊皮纸在指尖沙沙作响,他忽然在犒赏名单里发现个熟悉的名字——苏明远的外甥竟在霍临风麾下任粮草官。
"有意思。
"他蘸着朱砂在名字上画了个圈,红痕如血渍般晕开。
阿满无声出现在身后,递上一卷泛黄的《北境兵备志》:"公子要找的,可是这个?
"书页间夹着张边关布防图,墨迹尚新。
裴明瑾手指一颤——这分明是父亲笔迹!
图上某处山谷被朱砂重重圈出,旁边蝇头小楷写着"甲戌年秋,霍霆失辎重于此"。
"甲戌年..."他瞳孔骤缩。
那正是父亲与霍霆争夺兵部尚书的年头。
次日秋阳正好,霍府门房见到裴家马车时明显一怔。
轮椅碾过落叶的声响里,裴明瑾听见院内传来箭矢破空的锐响。
转过照壁,只见个身着窄袖骑装的少年正在练箭,三支白羽箭齐齐钉在百步外的靶心上,尾翎犹自震颤。
"霍小将军好箭法。
"裴明瑾抚掌轻笑,"不过若将弓往左偏三分,穿透铁甲时能省三成力。
"霍临风倏然回首。
阳光斜照在他麦色的脸庞上,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却己生了副边关将士特有的凌厉轮廓。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裴明瑾看到他眼中闪过狼般的警惕。
那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眼尾微微上挑,下眼睑泛着久经风沙的暗红。
这哪是什么少年英雄,分明是只刚尝过血的幼兽。
"裴大人?"霍临风随手将弓抛给亲兵,抱拳行礼时腰刀磕在石阶上,发出清脆声响,"末将...""什么大人啊,我如今不过是个闲散废人。
"裴明瑾转动轮椅靠近,"今日特来来拜访将军。
"裴明瑾转动轮椅靠近,阳光在他膝头的薄毯上投下暖色,声音却带着秋露般的凉意:“霍将军年少有为,这一战可谓名动京城。”
霍临风下意识挺首脊背,银甲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裴大人过誉。
末将只是侥幸得手,全赖将士用命。”
“侥幸?”
裴明瑾轻笑,指尖在轮椅扶手上叩了叩,“五百轻骑深入敌营,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这般能耐若是侥幸,边关三十万将士怕要无地自容了。”
他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低三分,“听闻将军那夜雪袍染血,归来时血冰凝甲,需用热水才能化开?”
少年将军的睫毛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记得那夜血喷溅在雪袍上的温热,记得血水结冰时刺骨的寒,却只生硬道:“沙场常态,不足挂齿。”
裴明瑾的目光掠过少年指节未愈的伤,忽然转开话头:“将军麾下有位粮草官,似是姓苏?
此次押送粮草绕行黑风峡,比预定早到了半日——当真是后生可畏。”
霍临风眸光倏亮:“明远兄确乃干才!
黑风峡小道险峻,他竟能...”话到一半忽觉失言,急急收声时己见裴明瑾唇角弯起微妙弧度。
“原来如此。”
裴明瑾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是走黑风峡啊...”少年将军喉结微动,突然意识到自己泄露了军机。
他试图补救:“其实主要走的是官道,黑风峡不过...将军不必解释。”
裴明瑾抬手截断他的话,笑意渐深,“兵家之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倒是将军...”他转动轮椅逼近半步,仰头看着少年,“这般年纪便深谙用兵之道,可是霍老将军时常教导?”
霍临风闻言神色稍缓:“祖父确常来信指点。”
“哦?”
裴明瑾眼底掠过暗光,“听闻老将军近年多在京中静养,竟还对边关地形了如指掌?
譬如...”他状若随意地拈起落在膝头的黄叶,“譬如某些容易遗失辎重的险要之地?”
少年将军茫然蹙眉:“祖父说用兵当知天时地利,故而常研读舆图。”
他完全未察觉对方话语里的陷阱,反倒露出几分少年意气,“不过末将以为,实地勘察最是要紧!
就像此次黑风峡之行,若非亲自...”他突然噤声——只见裴明瑾袖中滑出一卷泛黄书册,封皮上《北境兵备志》五字刺目。
书页翻动间,隐约可见朱砂圈画的山谷地形图。
“将军说得是。”
裴明瑾含笑合上书卷,眼底却结起薄冰,“实地勘察...最是要紧。”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是军中集会的信号。
霍临风如蒙大赦般抱拳:“末将需往军营一趟,恕不能...自然以军务为重。”
裴明瑾微微颔首,目送少年策马离去时,指尖在书卷的“甲戌年秋”字样上重重摩挲。
秋风卷起庭前落叶,覆住了轮椅碾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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