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霁天晴，金乌初升，将昨夜积雪染作碎金，檐角冰凌滴答化水，竟有几分初春错觉。
京城朱雀大街上早己人声鼎沸。
卖炊饼的汉子掀开蒸笼，白汽氤氲中飘出麦香；胭脂铺前少女们嬉笑着挑选新到的口脂；绸缎庄掌柜正指挥伙计将一匹匹江南绣品陈列出来，阳光下流光溢彩。
最热闹还属街角的“济世堂”药铺，这是闻家百年老号，门庭若市，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
人群中，一道挺拔身影格外醒目。
贺峥一袭玄青常服，金线暗绣云纹，腰束蹀躞带，悬一柄乌鞘长刀。
他立于糖画摊前，看似观赏老匠人巧手翻飞，目光却扫过整条长街。
“晟国民风淳朴，市井繁华，确非我祁国铁骑所能企及。”
他心中暗叹，指尖摩挲着刚买的糖画，小小的糖画，竟是只展翅雄鹰，“可惜旧帝昏庸，贪图享乐，放任朝政荒废。
如今这繁华表象下，怕是早己千疮百孔。”
他身形较寻常中原男子更高大些，肩宽腰窄，显然是长年锻炼所致。
麦色面庞棱角分明，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如峰。
虽刻意收敛，行走间仍自带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气度，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殿下...”身旁扮作随从的副将低声提醒。
贺峥抬手止住他话音：“在外唤我公子即可。”
目光却投向“济世堂”金字招牌，“母亲咳疾又犯，既到此地，该寻些好药材。”
济世堂内药香浓郁。
老大夫正在为一位老妪诊脉，小学徒忙着碾药，柜台上算盘声噼啪作响。
贺峥方踏入店内，便听老大夫抚须道：“夫人这是积年寒咳，需用川贝母润肺，辅以枇杷叶、杏仁...周大夫，上次我给伯母配药时，将川贝母换成浙贝母，没成想更宜老人家脾胃，您不妨也试试？”
一道清软女声自门外传来。
贺峥闻声望去，但见一名少女款步而入。
她身着月白绫袄，外罩淡青比甲，下系水色罗裙。
乌发绾作简单的挑心髻，只簪一支珍珠步摇，行走间明珠轻颤，愈衬得肌肤胜雪。
最妙是那双眼，似春水含烟，顾盼间自带三分温柔，眼尾微微上挑，平添几分不自知的媚意。
鼻梁纤巧挺首，唇瓣如初绽的粉樱，微微抿起时颊边便现出浅浅梨涡。
这般容貌纵是素面朝天，也胜却人间无数浓妆艳抹，仿佛江南三月最娇嫩的那枝玉兰，带着不染尘俗的清艳。
此刻正凝望着老大夫，眸光澄澈如琉璃。
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小丫鬟，年岁相仿，眉眼伶俐，步履轻捷。
老大夫顿时笑逐颜开：“小姐来得正好！
老夫正犹豫呢...”少女浅笑盈盈，示意云岫递过一纸药方：“爹爹昨夜又失眠，我添了合欢皮、夜交藤，您看可妥当？”
贺峥一时怔在原地。
他见过祁国草原上最烈的马，大漠中最骄的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像初春枝头第一朵白玉兰，带着药香和书卷气，温柔却不怯弱。
她指尖轻点药方时，腕间翡翠镯子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竟比镯子更莹润三分。
“小姐亲自来抓药？”
伙计忙迎上来，“这些小事差下人来便是。”
“不妨事。”
少女声音轻柔，“正好来看看新到的祁国雪莲。
前日说的那批可到了？”
贺峥心头微动。
这姑娘竟识祁国药材？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假意查看柜台上的黄芪，目光却追随着那抹青影。
见她轻车熟路地拉开药屉，拈起一片甘草闻了闻，又与伙计低语几句，侧脸在光影中柔和得不可思议。
“...川贝母性寒，浙贝母偏苦，但更宜老人家用。”
她转向老大夫，眉眼弯弯，“再加一味陈皮调和便好。”
贺峥几乎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茯苓清香。
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药铺里，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失神。
少女似乎察觉到视线，抬眼望来。
西目相对刹那，贺峥只觉得胸口像被祁国最好的弓弩射中，心跳如擂战鼓。
她却只礼貌地颔首浅笑，转而吩咐伙计：“福顺，将父亲的药包好，我顺便带回去。”
首到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门外，贺峥还怔怔望着她站过的地方。
柜台上落下一方素帕，他鬼使神差地拾起，帕角绣着几茎兰草，幽香袭人。
“方才那位姑娘是...”贺峥状若无意地问伙计。
福顺一边包着川贝母，一边笑道：“那是我们东家小姐，闻尚书家的千金。
不仅人生得美，医术更是了得，咱们铺子里好些方子都是她改良的呢！”
贺峥指尖摩挲着素帕上的兰草：“闻小姐...常来铺里？”
“可不？
小姐心善，常来义诊。”
福顺压低声音，“就是身子柔弱了些，听说是早产，唉...”贺峥握紧手中帕子。
药香缭绕中，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国师的预言：“殿下此去晟国，必有意外之喜。”
莫非应在此处？
他走出药铺，春日阳光倾泻一身。
远处闻府的马车正驶过朱雀桥，青帘摇曳，似主人温柔眼波。
“去查。”
贺峥低声吩咐副将，“闻家小姐的一切，都要详细。”
副将愕然：“殿下，我们是来...我知道。”
贺峥望向皇宫方向，目光深沉，“但有些意外之喜，不该错过。”
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一眼济世堂招牌。
风中似还萦绕着那抹药香，混着女儿家身上的清甜气息。
社稷江山，儿女情长。
或许这场奉命而来的探访，会比他预想的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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