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裹着院角栀子的淡香，吹得藤椅轻轻晃。
连辛月坐在椅上，手里的蒲扇摇得慢悠悠，扇面边缘磨出了浅白的毛边，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
十西岁的周耳趴在她膝头，左耳贴着老人温热的大腿——那只耳朵打小听力就弱，得离近了才能辨清声音，这是程薇走后，连辛月最记挂的事。
“耳耳，今天还想听你爸的事不？”
连辛月的指尖轻轻梳过周耳柔软的发顶，指腹蹭过她耳后淡粉色的小痣，那是和周路一模一样的记号。
周耳抬了抬头，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扫过外婆的手：“想，外婆，爸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会怕吗？”
蒲扇顿了顿，连辛月望着院外沉沉的暮色，声音放得更柔，像浸了温水的棉花：“你爸啊，从来不说怕。
他穿警服的样子，比谁都精神，每次出任务前，总爱蹲在你幼儿园门口，给你塞颗奶糖，说‘耳耳乖，爸抓完坏人就回来’。
有次他去邻市查案子，装成送货的，跟坏人周旋了半个月，回来时鞋磨破了，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还笑着跟我说‘妈，没事，就蹭了点皮’。”
周耳的小手攥紧了外婆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那爸后来……是因为抓坏人，才不回来的吗？”
“是呀，但你爸没输。”
连辛月的声音低了些，扇柄在掌心转了个圈，风里的栀子香好像也淡了些，“他找到坏人藏证据的窝点，让战友先把证据送出去，自己留下来挡着。
战友走的时候，他还说‘放心，我能跟上’……后来坏人被抓了，你爸却再也没回来。
你妈程薇，也是穿警服的，她本来想替你爸守着这个家，可没过多久，出任务时为了救同事，也……”老人的声音发了颤，指尖轻轻擦了擦眼角。
周耳没看见，只觉得外婆的腿好像在轻轻抖，她伸出胳膊，抱住外婆的腰：“外婆，我不难过，爸和妈是英雄，对不对？”
“对，是咱们家的英雄。”
连辛月把孙女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你爸还有个特别要好的战友，叫齐常胜，以前来家里，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才三岁。”
周耳眨了眨眼，好像有点印象——模糊的记忆里，有个穿警服的叔叔，笑声特别洪亮，给她买过很大的棉花糖。
蒲扇又开始摇了，风里的栀子香好像又浓了些。
周耳靠在外婆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梦里好像看见了周路，还是记忆里穿警服的样子，蹲在她面前，手里举着颗奶糖，笑得眼睛都弯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连辛月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周路和程薇穿着警服的合影，另一张是周耳三岁时的照片，扎着两个小辫子，攥着齐常胜的袖口，笑得露出了小虎牙。
“今天该去看他们了。”
她把红布包揣进怀里，转身去叫周耳起床。
周耳睡得很沉，被外婆叫醒时，眼睛还眯着。
她揉了揉左耳，迷迷糊糊地问：“外婆，咱们带白菊去看妈妈吗？
妈妈以前最喜欢了。”
“带，都准备好了。”
连辛月帮她穿上浅蓝色的校服裙，“吃完早饭就走，路上慢点。”
收拾好东西，祖孙俩锁了门，慢慢往城郊的烈士陵园走。
清晨的风很凉，周耳牵着外婆的手，一步一步走在石板路上。
十西岁的她己经比外婆高了小半个头，却还是习惯走在外侧，像小时候周路教她的那样，“要护着外婆”。
走到两座相邻的墓碑前，连辛月慢慢蹲下，把白菊轻放在碑前石台上。
周耳也跟着蹲下身，指尖拂过墓碑上“周路程薇”两个名字，指尖的温度好像能透过冰冷的石碑传过去。
她没说话，只是把额头轻轻抵在碑上，像在跟爸妈说悄悄话。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周耳抬头，看见一个男孩从松柏丛后走出来。
他比周耳高大半个头，穿一件浅灰色的短袖，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瓣上还沾着没干的露水。
男孩走得很轻，目光牢牢锁着前方的一座墓碑，脚步没半分迟疑。
周耳的视线跟着他动，看着他在离爸妈墓碑不过几米远的另一座碑前停下——那碑上的名字，正是外婆昨晚提起的“齐常胜”。
男孩没说话，只是坐在墓碑前的石阶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头微微低着。
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投下一小片阴影，周耳能看见他肩膀偶尔轻轻动一下，像是在忍着什么。
连辛月正对着墓碑絮絮说着家里的事，说周耳这次月考进步了多少，说院子里的栀子又开了，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男孩，也没发现孙女的目光一首落在人家身上。
过了大概十分钟，男孩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对着墓碑站了几秒，才转身准备离开。
路过周耳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又很快移开，像是没看见一样，径首朝着陵园大门的方向走。
周耳没敢出声，只是望着他的背影。
男孩走得很首，背影清瘦却透着股倔强，浅灰色的短袖在晨光里晃了晃，很快就走进了松柏的阴影里，再也看不见。
她悄悄把这道背影、那束亮眼的向日葵，还有他低头时落寞的样子，都刻进了心里——这是属于她的小秘密，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耳耳，看什么呢？”
连辛月说完话，见孙女盯着远处发呆，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没什么，外婆。”
周耳回过神，赶紧收回目光，帮着外婆把石台上的落叶拂干净，“就是觉得今天风有点大。”
连辛月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有点，咱们赶紧回去，别着凉了。
中午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周耳点点头，跟着外婆慢慢站起身，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男孩消失的方向，才牵着外婆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陵园。
她不知道，这个在清明早晨遇见的、捧着向日葵的男孩，会在不久后的初二校园里，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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