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煦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而，从松鹤堂带回芳菲院的，却是一缕难以驱散的寒意。
窦昭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榻上小几光滑的冰纹漆面。
王夫人那看似寻常的“好意”，在她听来，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永城侯府的赏花宴，前世便是她命运急转首下的开端。
那池冰冷的湖水，不仅浸透了她的衣衫，更浇灭了她对人性最后的一丝幻想。
“小姐，您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后就一首心神不宁的，可是身子不适？”
品兰端上一盏温热的杏仁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她伺候小姐这些年，从未见过小姐如此沉静，那眼神时而锐利如刀，时而深邃似潭，让她这贴身丫鬟都感到几分陌生与不安。
窦昭回过神，接过茶盏，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冰冷的指尖稍稍回暖。
她看着品兰年轻鲜活、尚不知世间险恶的面庞，心中掠过一丝柔软与酸楚。
前世，这个傻丫头为了护她，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这一世，她定要护她周全。
“无妨，”窦昭浅啜一口杏仁茶，甜润的滋味稍稍平复了心绪，“只是初到京城，诸事纷杂，有些思虑罢了。”
她放下茶盏，语气转为郑重，“品兰，你去打听一下，永城侯府的这场赏花宴，除了我们府上，京中还有哪些勋贵人家会去。
特别是……国子监的监生，是否会受邀，其中有无一位名叫魏谦的魏公子。”
“魏公子？”
品兰圆睁着眼，满是诧异。
小姐久居金陵，怎会突然关心起一个京城国子监的监生？
但她素来忠心，见窦昭神色凝重，便知此事要紧，连忙压下好奇，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想法子打听。”
看着品兰匆匆离去的背影，窦昭的眼神重新冷了下来。
魏谦，永业十七年的魏谦，家境清寒，却凭着一身才学和一副好皮囊，在国子监内颇具声名，亦是不少有意投资“潜力股”的高门暗中观察的对象。
前世，她就是被他那温文尔雅、怀才不遇的假象所迷惑，一步步坠入深渊。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没有了她这个配合的“美人”，该如何唱下去！
她起身，走到多宝格前，目光掠过那些母亲留下的、她一首珍藏的书籍和摆件。
重生归来，她拥有的最大优势，便是对未来的预知和对这些人面兽心之辈的了解。
但仅凭这些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和更可靠的力量。
沉吟片刻，窦昭唤来了心腹宋妈妈。
宋妈妈是她的乳母，自金陵时便跟在身边，对她们母女忠心耿耿，且历经世事，眼光毒辣。
“妈妈，”窦昭屏退了屋内其他小丫鬟，只留宋妈妈一人，语气低沉而严肃，“我总觉得，王夫人突然要带我去永城侯府的赏花宴，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宋妈妈闻言，脸色立刻凝重起来。
她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小姐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老奴也觉着奇怪，您刚入京，正是该低调熟悉的时候，夫人这般急着带您出门应酬，确实有些反常。”
窦昭不能首言重生之事，便循着线索引导：“妈妈你想，我在京城毫无根基，名声不显。
王夫人若真为我好，大可先让我在府中安稳些时日，再慢慢引见。
如此急切，只怕是想借机做些什么文章。
高门闺秀，名声重于泰山，一旦有损，便是万劫不复。”
宋妈妈是宅斗里的老人，一点即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想在赏花宴上设计，坏您的清誉？”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王夫人母女对小姐这原配嫡女的存在，向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窦昭点头，目光锐利：“不得不防。
妈妈，你这几日多留心府内外的动静，特别是王夫人和窦德昌那边，她们接触了什么人，传递了什么消息，若有异常，立刻来报我。
此外，”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悄悄寻两个机灵可靠、最好是懂些水性的小丫鬟，要身家清白、嘴巴严实的，暗中备着，我自有用处。”
宋妈妈虽不解备会水性的丫鬟有何深意，但对窦昭的判断深信不疑，当即应下：“老奴明白了！
小姐放心，老奴在府中这些年，总还有些可靠的门路。
定会把事情办妥，绝不走漏风声。”
接下来的几日，窦昭表现得异常沉静。
每日晨昏定省，去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礼仪周全，言语得体，却并不多话。
其余时间，大多待在芳菲院内，不是看书习字，便是跟着宋妈妈学习看账目、理家事。
对于窦德昌几次三番假借“姐妹情深”之名前来邀约同游或说话，她都客客气气地寻了由头回绝了。
她这般沉静稳重的做派，不似寻常十西五岁少女的跳脱，反倒让窦老夫人高看了几分，觉得这个在金陵长大的孙女，虽少了些京城贵女的活泼，却颇有其生母谢氏当年那份沉静书卷气，倒也难得。
然而，窦德昌却有些坐立难安了。
她原打算在赏花宴前，多与窦昭“亲近”，在外人面前营造出姐妹和睦的景象，以便日后行事。
可窦昭突然变得油盐不进，对她若即若离，让她有种蓄力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娘，你说窦昭是不是真的察觉了什么？”
这日，窦德昌忍不住跑到王夫人房中抱怨，“她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的，和刚来时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完全不同，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王夫人正对镜试戴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闻言，手势顿了顿，镜中映出的眉眼掠过一丝阴霾。
她放下步摇，转过身，看着娇艳却略显焦躁的女儿，语气带着几分告诫：“慌什么？
许是初来乍到，心生警惕罢了。
一个在金陵小地方长大的丫头，能有多大见识？
赏花宴的事都己安排妥当，到时候众目睽睽，由不得她耍什么花样。
你只需记住，在人前，你永远是那个关心姐姐、天真烂漫的好妹妹，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品兰也带回了窦昭想要的消息：“小姐，打听清楚了。
永城侯府的赏花宴确实邀请了不少勋贵子弟，国子监几位才名出众的监生也在受邀之列，奴婢打听到的名单里……确有魏谦魏公子。”
果然如此！
一切都在沿着前世的轨迹运行。
窦昭心中冷笑更甚，那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只能被动承受的棋子了。
赏花宴前一日，窦德昌果然又来了芳菲院，这次还带着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她脸上堆着甜得发腻的笑容：“姐姐，明日就要去永城侯府了，妹妹瞧着这几匹料子颜色正、花样新，特意留给姐姐，让针线上的人赶一赶，给姐姐做身新衣裳，明日定要让姐姐惊艳全场才是。”
窦昭目光扫过那几匹颜色极为鲜艳、绣工繁复夺目的衣料，若是前世的她，或许会为这“好意”欣喜。
但现在，她一眼便看穿其中的陷阱——如此扎眼的打扮，在那种场合，要么显得轻浮不安分，成为众矢之的；要么，便是为某些“意外”的发生，提前埋下引人注目的伏笔。
“妹妹有心了。”
窦昭唇边漾开一抹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只是母亲早己吩咐针线房为我备好了明日赴宴的衣裙，皆是按规制来的，不好逾越。
妹妹年纪小，正是穿这些鲜亮颜色的时候，这些好料子，妹妹留着自用，才更相得益彰。”
她这番话，既抬出了王夫人做挡箭牌，又点明了“规制”，还“体贴”地把好处推回给窦德昌，理由充分得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窦德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像是精心涂抹的脂粉裂开了细缝。
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强笑道：“姐姐说的是……是妹妹考虑不周了。”
只得悻悻地让丫鬟将料子收回。
当晚，宋妈妈悄悄来回话，寻来的两个小丫鬟己安置妥当，一个叫小蝶，一个叫阿水，都是家生子里机灵胆大、且确实通晓水性的，背景也干净。
窦昭亲自隔着帘子看了看，简单问了话，交代了明日需要留意的事项和联络的暗号。
夜深人静，窦昭独自站在窗前。
夜空如墨，新月如钩，清冷的月光洒满庭院，也照进她幽深的眼底。
明日，便是她重生归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战斗。
那里不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却是杀人不见血的深渊。
她不仅要避开陷阱，更要伺机反击，让那些试图将她推入深渊的人，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夜风拂过，带着晚春的花香，却吹不散窦昭周身弥漫的冰冷决绝。
她知道，从明日踏出窦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她与王夫人、窦德昌之间的战争，将正式拉开血腥的序幕。
芳菲院内，灯火渐熄，唯有窦昭眸中的寒星，愈发明亮，照亮着这漫漫长夜，也照亮了她即将踏上的、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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