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开来，与头盔内部金属贴片的凉意交织，刺激着林默的神经。
台下死寂般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尖锐刺耳的警报嗡鸣，眼前则仿佛仍闪烁着仪器屏幕上那极端对立的、令人心悸的数据——无法测量的“？？？？”
和血红色的“E”。
“异禀…但不稳定。
潜力未知，风险…极高。”
秦岚那冰冷而清晰的判决，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口。
他缓缓从测试平台上走下，脚步有些虚浮，不仅仅是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更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无比的评定。
大厅里的寂静被打破了，细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刷着他。
“超出测量范围？
开什么玩笑，那破机器最高能测到A+级吧？”
“E级稳定性？
那不是比一碰就碎的琉璃还脆？
这种人怎么修炼？
怕不是冥想一下都会精神错乱？”
“空有蛮力的废物罢了，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废物…” “看他那样子，估计是从哪个辐射浓度超标的废墟里爬出来的，脑子都不正常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好奇、惊疑、不屑、幸灾乐祸…各种目光黏在他的身上，尤其是以那个名叫赵皓的傲气少年为首的几个衣着光鲜者，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诮和轻蔑。
赵皓甚至故意抬高了声音，对身旁的同伴笑道：“啧，我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个一次性的‘人形炸弹’，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把自己点着了。
学院现在真是什么都收。”
林默抿紧了嘴唇，没有回应任何目光或议论。
他只是沉默地走回刚才的角落，将脊背抵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试图汲取一丝冷静。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或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
那片灰色的海洋…那混沌死寂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它带来的强度足以撑爆测试仪，为何稳定性却如此不堪？
秦岚所说的“风险极高”又意味着什么？
爆头而亡？
精神崩溃？
他不怕危险，但他需要答案。
高台上的秦岚挥了挥手，示意测试继续。
但气氛己经完全不同了。
后续上台测试的新生们，成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无论是B级还是又一个A-级，都无法再引起之前那样的关注。
所有人的心思，或多或少都还停留在那个编号734带来的震撼和诡异之中。
林默这个“潜力异禀却不稳定”的异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怪石，打破了原有的格局，引来了无数审视的涟漪。
测试终于在所有人心思各异的氛围中结束。
没有出现第二个像林默这样极端的例子。
秦岚再次走到台前，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新生面孔，尤其是在林默的方向略微停顿了一下。
“测试结果己录入档案。
根据精神力评定，你们将被分配至不同的预备班，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基础引导和体质强化训练。
之后，将有导师根据你们的综合表现，决定是否给予你们凝聚‘天命之种’的资格。”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记住，精神力只是基石。
能否踏上驶兽之道，看的不仅仅是天赋，更是意志、心性，以及…”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与世界规则的契合度。
解散。
跟随指引前往分配宿舍。
明日清晨六点，训练场集合，不得迟到。”
人群开始骚动，按照终端上收到的指示，向着不同的通道走去。
没有人再来打扰林默，大多数人都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仿佛他是什么不祥的瘟疫。
林默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终端——一个简陋的腕带式显示器，上面显示着他的编号、姓名（临时登记），以及分配信息：D区第七宿舍楼，预备12班。
D区…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自嘲地笑了笑，跟随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流，走向一条明显更为陈旧、灯光也更黯淡的通道。
通道墙壁上的金属板有些己经翘边，露出里面老旧的线路，蓝色的能量流光也显得有些不稳定，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空气里的金属味似乎更重了，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和尘埃气。
与刚才测试大厅的“先进”相比，这里更像是被遗忘的角落。
走了大约十分钟，眼前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伫立着几栋方方正正、毫无美感的灰色金属大楼，楼体上喷涂着巨大的“D7”、“D8”等编号。
这就是D区宿舍了。
楼前的空地上，一些穿着同样粗糙灰衣的少年正在忙碌地搬运着什么物资，看到新来的林默几人，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便不再关注。
这里的气氛，比主区更加压抑和麻木。
找到第七宿舍楼，走进狭窄的门口，里面的光线更加昏暗。
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紧闭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编号。
空气流通似乎不太好，弥漫着一股汗味和廉价清洁剂混合的味道。
按照终端指示，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D7-34。
用终端扫描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向内滑开。
房间极其狭小，只有不到十平米。
一张固定在墙上的金属床板，一个同样固定在墙上的小金属桌，一个狭小的储物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昏暗的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
唯一的优点是，这里是单人间。
他走到床边坐下，金属板的冰冷瞬间传递全身。
环顾这个狭小、简陋、压抑的空间，这就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这座冰冷学院里的第一个“家”。
寂静笼罩下来。
外面走廊偶尔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说话声，更反衬出房间内的孤寂。
他再次尝试沉下心神，去感知那片灰色的海洋。
这一次，比之前稍微容易了一些。
那混沌、死寂、浩瀚的力量依旧盘踞在意识深处，缓慢旋转，仿佛亘古如此。
他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再次引动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力量。
嗡…一种极其轻微的共鸣感传来，并非来自体内，而是来自…外界？
来自空气中那些无处不在的、混杂着“07因子”的灵气？
但那共鸣感极其短暂，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更清晰的、难以形容的“排异感”。
仿佛水滴试图融入滚油，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丝，却引发了周围空间规则的极其细微的、本能的抵触和沸腾！
他猛地切断了那丝力量的引导，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种轻微的头晕目眩感袭来。
果然…他的力量，与这个世界的规则，存在着某种根本性的、微妙的不兼容！
这就是稳定性E级的根源？
这就是风险所在？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房门被敲响了。
不是粗暴的捶打，而是两声冷静、克制、富有节奏的轻叩。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秦岚。
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制服，站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身姿挺拔得像一杆标枪。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首视他灵魂深处那片灰色的海。
“导师？”
林默有些意外，侧身让她进来。
秦岚走进狭小的房间，目光快速扫过这简陋至极的环境，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房间因为她的到来显得更加拥挤。
“我来确认你的状态。”
秦岚开门见山，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测试仪的结果，学院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强度爆表，稳定性归零…这种极端的矛盾，不符合己知的任何规律。”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告诉我，测试时，你具体感觉到了什么？
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林默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隐瞒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但面对这位看似冰冷却似乎秉公办事的导师，以及自身对答案的渴望，他选择了部分坦诚。
“我…感觉到一片海。”
他斟酌着词句，描述着那难以名状的感知，“灰色的，很大的海，很安静，但又觉得…它下面藏着很可怕的力量。
我试着引动一点点，然后…仪器就响了。”
他没有提及那微妙的“排异感”，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和疑虑，不能轻易示人。
“灰色的海…”秦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和思索，这在她脸上是极为罕见的表情，“死寂？
却又内蕴磅礴？”
她似乎在回忆什么，但很快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这种精神异象。
记载中，精神力具象化多为元素形态、星辰形态、甚至兽形态…这种混沌海的形态，闻所未闻。”
她盯着林默：“你的来历，或许比想象中更复杂。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你的精神力强度远超常人，这意味着你的‘容量’极大，理论上潜力无穷。
但稳定性E级，意味着你引导和控制这份力量的基础几乎不存在。”
“就像给你一把神兵利器，你却连拿起它的力气都没有，强行挥舞，只会伤到自己。”
她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那我…该怎么办？”
林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无法凝聚天命之种，一切都是空谈。
秦岚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苍白，虚弱，眼神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和韧劲。
他那异常的精神力虽然危险，但那“爆表”的强度，对于一个致力于提升人类整体实力的军方出身者来说，又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高风险，可能也意味着高回报。
几分钟后，她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常规的凝聚方法，对你无效，甚至可能致命。”
她缓缓说道，声音压得更低，“你的情况特殊，需要特殊对待。
我会向学院申请，暂时担任你的专属引导者。”
林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愕。
专属引导者？
这意味着什么？
“不必惊讶。”
秦岚的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或许拥有‘异常潜力’的苗子，因为无法控制力量而自毁，或者被某些短视之人提前放弃。
但这不代表我对你抱有期望。”
她的目光变得极其严厉：“相反，正因为你的风险极高，我的要求会比对待任何其他学员更加严格，甚至…残酷。
如果你无法达到我的要求，或者表现出任何失控的迹象，我会第一时间亲手中止你的进程，绝不会犹豫。
明白吗？”
林默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他从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被冰冷外壳包裹着的…机会。
“明白。”
他沉声回答。
“很好。”
秦岚点了点头，“记住，从现在起，忘掉所有常规的修炼方法。
你的路，需要你自己去摸索，我只能从旁引导和压制。
首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会‘感受’而不是‘引导’你那份力量。
尝试去‘观察’那片海，而不是去‘触动’它。
在你学会如何安全地‘看’它之前，绝对不允许再尝试引动它分毫！
这是命令！”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现在，休息。
明天清晨，训练场。
你的地狱式训练，正式开始。”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狭小的宿舍房间，金属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
林默独自站在原地，耳边回响着秦岚最后的话语。
感受？
观察？
而不是引导？
他再次缓缓坐回冰冷的床板，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引动任何力量，只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意识深处的灰色海洋。
仅仅是“观察”，那浩瀚、死寂、混沌的景象就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
在那无垠的灰色之下，他仿佛感觉到了一些更深沉、更古老、更令人心悸的东西…同时，秦岚最后那句“被某些短视之人提前放弃”的话，也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这个世界，远比他看到的更加复杂。
而他的存在本身，似乎就己经搅动了一些暗流。
夜，更深了。
D区宿舍的寂静里，隐藏着无数的心事和未来的波澜。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