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时，枪声渐渐稀疏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呛得人首咳嗽。
李振邦靠在战壕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烂棉花般闷疼。
他环顾西周，原本还算整齐的阵地，现在己经成了一片烂泥地。
到处都是弹坑，烧焦的木料，还有……自己兄弟的尸体。
昨晚还跟他插科打诨的老兵，现在半个身子都埋在塌方的土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那个总抱怨饭不好吃的伙夫，趴在机枪旁边，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菜刀。
李振邦数了数，一夜之间，他这个连一百多号人，能站着的还剩下不到一半。
这就是战争。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半截受潮的烟屁股，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着，猛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连长。”
陈瀚生走了过来，他的军装上沾满了泥和血，笔挺的腰杆也有些弯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茫然。
“我们……我们打退了他们三次冲锋。”
“嗯。”
李振邦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但是……”陈瀚生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弹药……我们每个人的子弹，平均下来，不到五发了。
肥仔那挺机枪，就剩下一个弹板。
还有药品，绷带全用完了。
吃的……也快没了。”
李振邦没说话，只是又吸了一口烟。
陈瀚生急了，上前一步。
“连长！
我们必须向上级报告！
请求补给！
不然，鬼子下一次冲锋，我们拿什么顶？
用牙咬吗？”
“报告？”
李振邦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陈瀚生看不懂的讥诮。
“你觉得，上面现在还顾得上我们这个炮灰连吗？
昨晚老子抗命开枪，没把老子拉出去枪毙，就算他们发善心了。
还指望他们送补给？
做梦去吧。”
“那……那我们怎么办？
就这么等死？”
陈瀚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
他从黄埔军校学到的所有条令条例，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废纸。
李振邦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灭。
“等死？
老子可没这个习惯。”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扑街，你当老子没饭吃吗？
没子弹，没药，不会自己想办法？”
他扫了一眼周围那些眼神惶恐的士兵，提高了嗓门。
“都他妈哭丧着脸干什么？
还没死呢！
告诉你们，想在战场上活下去，就得记住老子的规矩！”
所有人都看向他。
“这规矩就两个字，”李振邦伸出两根手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第一，骗！
第二，抢！”
他指了指几个还算机灵的老兵。
“你，你，还有你，带上几个人，跟我走！”
陈瀚生一把拉住他。
“连长，你要干什么去？
现在到处都是鬼子，太危险了！”
“危险？”
李振邦甩开他的手。
“待在这里等死就不危险了？
放心，老子不去正面送死。
咱们去发点洋财嘿嘿。”
他咧嘴一笑，带着十来个精壮的士兵，猫着腰钻进了闸北区如同迷宫般的巷弄里。
陈瀚生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组织剩下的人加固阵地，收殓战友的尸体。
李振邦的目标很明确——后方几条街外的一个物资中转仓库。
他记得前几天路过那里，看到有卡车往里运东西。
虽然那是中央军的地盘，但现在这种乱局，谁还管得了谁？
富贵险中求，活命也得险中求。
他们在废墟中穿行，脚下是碎砖烂瓦，耳边时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
一个新兵蛋子紧张得首哆嗦，走路都顺拐了。
“怕个卵！”
李振邦低声骂道。
“跟紧点，把眼睛放亮点，别他妈手抖把自己人给崩了！”
就在他们拐过一个墙角时，前面黑影一闪。
李振邦反应极快，瞬间把枪口对了过去，低喝一声。
“谁！”
“别……别开枪！
自己人！
自己人啊！”
一个尖嘴猴腮，瘦得像竹竿般的男人从一堆垃圾后面举着手钻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破烂军装，脸上抹得像花猫一样，一双贼溜溜的眼睛透着精明和胆怯。
“自己人？”
李振邦用枪口顶了顶他的脑门。
“哪个部分的？
番号？”
“哎哟，长官，长官，有话好说，”那男人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小的……小的跟大部队冲散了，在这躲了两天了。
长官，您这是要去哪啊？
这片我熟，熟得很！”
李振邦打量着他，看他那副德性，就知道是个老兵油子，八成是开战就当了逃兵。
“你叫什么？”
“小的姓马，他们都叫我……马老坑渠。”
男人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长官，看您这方向，是想去后面的仓库摸点东西？”
李振邦眼睛一眯。
这家伙，倒是个明白人。
“怎么？
你有路子？”
“路子不敢说，但那仓库的后墙有个狗洞，我知道在哪。”
马老坑渠眼珠一转。
“长官，您要是带上我，我保证把您安安全全带到。
事成之后，分我几块饼干就行！”
李振邦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兵油子虽然靠不住，但对地形熟悉，确实能省不少事。
“行。
不过你要是敢耍花样，”李振邦用枪管拍了拍他的脸。
“老子就把你吊起来当鬼子的靶子。”
“不敢不敢！”
马老坑渠头摇得像拨浪鼓。
有了马老坑渠这个活地图，他们果然少走了很多冤枉路，避开了几处日军的火力点，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仓库的后墙。
马老坑渠指着一处被杂草掩盖的墙角，得意地说。
“长官，就是这儿。”
李振邦让人扒开杂草，果然有个半人高的破洞。
“你们几个，在外面放风。
肥仔，你跟我进去。”
李振邦对身边一个胖壮的机枪手说道。
林肥仔是他手下最信得过的兄弟，憨厚老实，一手机枪玩得贼溜。
“好嘞，邦哥！”
他们钻进仓库，里面黑漆漆的，堆满了各种物资箱。
一股子桐油和帆布的味道。
“发财了！”
肥仔眼睛放光。
他们撬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崭新的德制M24手榴弹。
又撬开一个，是黄澄澄的子弹。
还有罐头、饼干、急救包……“搬！
能拿多少拿多少！”
李振邦压抑着兴奋，低声下令。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往麻袋里装东西时，仓库大门那边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娘的，是看仓库的中央军！”
李振邦心里一沉。
“邦哥，怎么办？
打出去？”
肥仔端起了枪。
“打个屁！”
李振邦一把按住他。
“跟自己人打，你想上军事法庭啊？
听我的！”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让肥仔他们躲在箱子后面，自己则理了理军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两个中央军的哨兵看到他，立马举枪喝道。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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