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不凡匆匆结束对药厂的参观，回到原先老吴总的办公室，关上门，兜里拿出那本药方小册子。
前几页是几张边缘发脆的泛黄旧纸，上面用工整的字迹腾抄着一套完整的药方，连药材炮制、熬制的老工艺都写得清清楚楚。
而旧纸后面，是一本装订崭新的活页册，里面记的竟是同一种药的现代化生产方案——。
从全自动化提取设备的型号参数，到精准控温的流水线工艺，再到细分到克的配方优化，整套流程比老方法先进太多，可对应的设备采购、车间改造投入，也绝非眼下的药厂能轻松承担。
吴不凡手指在新旧两部分内容间来回摩挲，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先进工艺虽好，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做出产品、看到效果，稳住厂里的信心。
他小心地把那几张泛黄的旧纸撕下来折好，塞进衣兜——先拿着这套老方子去找林正他们，看看老匠人能不能凭着经验，用现有的设备按老方法先试产一批，只要效果能达标，后续再慢慢想办法推进现代化改造也不迟。
吴不凡放好现代版药方小册子，兜里攥着泛黄的改良药方刚出办公室，迎面就撞见三车间的老王——他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指节因用力泛白，眼巴巴望着吴不凡，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旁边的林正叹了口气：“小吴总，我一早去车间转了圈，老王媳妇住院催着交钱，三车间的大伙也都喊着再不开资就集体去劳务市场了。”
“都这么严重了吗？
是该赶紧给大家一个说法了！”
吴不凡心里一沉。
他刚在系统里查过，全厂277人，欠薪总额竟高达1363.8万——从去年六月到现在，整整十二个月，每月工资合计113.65万，基本没发。
“林叔，您先把各部门负责人叫到会议室，再让班长以上的都来，我有话要说。”
吴不凡语气坚定。
林正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诧异——自打老吴总出事后，这孩子要么闷在办公室翻旧账，要么在大门口发呆，还是头回这么干脆地指挥大家。
办公室搬来的旧黑板上，白粉笔写着各车间到岗人数，最底下一行歪歪扭扭写着“销售部：4人”。
“都通知到了？”
吴不凡问。
林正点点头，又小声补充：“我让食堂蒸了两笼馒头，怕有人没吃饭——毕竟这月的饭票都欠着。”
吴不凡心里一暖，瞥向系统面板，林正的好感值旁悄悄多了行小字——“愿为宿主分担风险”。
他正想再看其他人的数据，院门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销售部的张强带着三人往里冲，手里还攥着一盒消暑正气水。
九点五十，最后一个人走进会议室——仓库的周大爷拄着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一步一挪往最后排走。
吴不凡赶紧过去扶他，老头却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这老骨头还能撑。
你爸当年创业我就在，那时候三个月没发工资，咱靠挖野菜都挺过来了，今天也得听你说说。”
十点整，吴不凡站上主席台。
“人都到齐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蒙灰的麦克风传出去，带着电流的沙沙声。
会议室吊扇吱呀转着，扬起满屋子药味和汗味。
林正坐在左手边低头圈点笔记，财务科长——个微胖的中年女人，镜片后的眼睛总瞟向他，满是焦灼。
“让办公室先说说情况？”
吴不凡点名。
目光扫过全场时，瞥见后排的老王正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去年冬天老王媳妇生重病，如今家里连烧饭的煤都快买不起了。
这些面孔里，半数以上是看着他长大的：有往他兜里塞糖的张婶，教他爬树掏鸟窝的李叔，总捏他脸蛋的周大爷……如今每个人脸上都刻着风霜，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疲惫。
“那我开始了？”
办公室主任推了推眼镜，声音生涩，“先说药厂历史。
咱‘长生制药’是三十五年前，老吴总凭着吴长生老太爷传的七张药方办起来的。
最早就三间小平房、八个人，靠一口大铁锅熬药丸子，现在……”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现在厂区占地五十亩，不算仓库，光生产车间就有六个。”
吴不凡的目光落在主席台墙上的老照片上——那是药厂刚建成时拍的，年轻的父亲穿着泛黄的白工作服，站在没刷漆的厂房前，身后跟着一群工装工人，每个人都笑出褶子，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机构设置这块，”办公室主任继续说，“咱厂分生产、销售、综合三大块。
生产条线是大头，满编291人——”他加重“满编”二字，“最小的是班长管5人，往上组长管3个班18人，队长管3个组58人，最顶上是生产主任统管5个队……等等。”
后排的二车间李组长突然插话，“小王主任，你别光说满编。
现在三车间张队长上个月刚走，他那队里连组长带班长辞了快一半，剩下的人天天问我要工资，我都快躲进厕所办公了。”
会议室爆发出压抑的哄笑，笑声里裹着酸楚。
吴不凡看见有人悄悄抹脸，像是被笑出了眼泪。
“李哥说的是。”
办公室主任脸涨得通红，“目前在职277人，比满编少58个。
销售部原本20人，现在就剩11个了，主管上个月去南方跑业务，到现在还没回来……是跑业务还是跑了路啊？”
又一阵哄笑响起，后排还飘来句嘀咕：“现在哪有11人？
我看一个都没了。”
吴不凡想起父亲抽屉里的销售报表——近半年的回款记录几乎是空白。
林正赶紧呵斥：“安静！
小王，接着说。”
“哦，好。”
办公室主任定了定神，“综合部门包括办公室4人、财务13人、人事4人，共23人。
厂长是林叔……”他朝林正点头，“目前编制都齐着，就是……财务科的同志近一年没拿全工资。”
财务科长王姐突然抬头，镜片反射着灯光：“不光是我们，全厂都一样。
从去年六月开始，就只发几百元工资，今年开春后，干脆一分没发过。”
她抽出一沓表格，“我接着汇报经营数据。
截至上月底，厂里账户余额是……3768.52元。”
“啥？”
前排有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三千多块？
够给几个人发工资的？”
“刘班长，先坐下。”
林正皱了皱眉，“让王姐把话说完。”
王姐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欠缴税款十三万七，欠供应商原料款……八十二万。
还有工资，从去年六月到现在，整整十二个月，总共欠了……”她翻了翻表格，喉咙动了动，“一千三百六十三万八千块。”
“一千三百万？”
后排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手里的搪瓷缸“哐当”掉在地上。
吴不凡看见老王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一个字——他每月工资三千，十二个月就是三万六，这笔钱够他媳妇住院了。
“林叔，厂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吴不凡压低声音问。
林正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疫情，药品运不出去。
等后来能运了，药也快过期了。
而且就那阵子功夫，好多大药厂推出新药，咱们的药一下子就没人要了。”
吴不凡这才彻底明白——制药本就是大资本的行业，这样利润微薄的民办企业，经不住天灾冲击，就算没有疫情，也早晚会被淘汰。
老吴总能撑到现在，己经很不容易了。
“普通工人月薪三千，班长三千五，组长西千，队长五千，主任六千……”王姐还在念工资标准，声音越来越低，“每月工资合计一百一十三万六千五百块，十二个月就……”报完欠薪金额，她的目光投向吴不凡。
吴不凡站起身，接过话筒轻轻拍了拍，走到主席台前沿，目光扫过全场：“大家的工资标准，我心里有数。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我是吴不凡，老吴总的儿子。”
台下有人轻轻“嗯”了一声。
吴不凡看见张婶用围裙擦了擦手，眼里闪着湿光——小时候他总往张婶的包装车间跑，她总会偷偷塞给她熬药剩下的蜂蜜做的蜜饯，甜得能粘住牙齿。
“我爸出事那天，我正在外地上学。
林叔给我打电话，说厂子快撑不下去了，问我要不要卖。
我当时在医院走廊站了三个小时，看着我爸躺在ICU里，浑身插着管子……”他顿了顿，“我想起小时候，我爸总带我来厂里，指着竹匾里的药材说，这是当归补血，那是黄芪补气。
他说，咱做药的，得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再对得起吃咱药的人。”
后排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所以那天我跟林叔说，不卖。
今天我还想再说一遍，这个厂子，只要我吴不凡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卖！”
他原以为这话能换来回应，可台下异常安静，每个人都低着头。
吴不凡往前走了两步，离大家更近些：“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欠大家的工资，今天就开始补——这个月先补上个月的，以后每个月发二倍工资，明年这个时候把欠的钱全部还清。”
“小吴总，不是我们不信你，”王姐推了推眼镜，“厂里账户就那点钱，这第一次要发的二百多万……从哪儿来？”
“钱的事大家不用操心，我己经筹到了。”
吴不凡没提系统，只含糊带过。
可听到“筹到钱”，台下依旧没动静——他知道，这些人要的不只是钱，还有希望。
吴不凡攥紧拳头，提高声音：“我知道，这一年大家难。
有的人家孩子等着交学费，有的人家老人等着看病，有的人家……”他看向老王，“连顿热乎饭都快吃不上了。
可我想求大家，再陪我走一段。
我爸当年创业，最难的时候七个人挤一间屋睡通铺，靠啃干馒头度日。
现在再难，能有那时候难吗？”
“我不敢说马上就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但我敢保证，只要大家肯留下，我吴不凡绝不当逃兵。
厂里的设备要换，我来想办法；销路打不开，我去跑；配方要改良，我带头研究。
咱们一起把这坎迈过去，往后的日子，少了谁都不行！”
说完，他走下主席台，站在人群中间深深鞠了一躬。
脊梁抵着冰冷的空气，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背上——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吴不凡这一鞠躬，让工人们都愣住了。
林正突然鼓起掌来，手掌拍得通红，声音响得像打鼓。
紧接着，张婶、李叔、王姐、老王……掌声从零星几点，渐渐汇成一片，像春雨打在青瓦上，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吴不凡眼眶发热，看见有人抹着眼泪笑，有人互相拍着肩膀，还有人捡起掉在地上的旧手套，捻掉灰尘药粉，攥紧破口重新套回手上。
就在这时，脑海里响起系统提示音：“叮，检测到宿主正式接手吴长生制药有限责任公司，忠诚值系统启动，忠诚之眼开启。”
吴不凡一愣，再看向众人时，每个人头顶都飘着一行数字——林正65，张婶42，李叔38，王姐29，老王17……最高的是林正，最低的只有5点，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正在收集忠诚值，当前总数值1448点。”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继续，“忠诚值超过1000点，是否开启系统商城？”
“开启！”
吴不凡在心里默念——他早就好奇商城里有什么。
“叮，扣除1000点忠诚值，系统商城己开启。”
他正想点开商城，台下的掌声突然更响了。
吴不凡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弓着腰，赶紧首起身。
“那……咱再说说厂子暂时停工整改的事？”
林正的声音终于带了些轻松。
“好！”
吴不凡目光扫过全场，看见每个人头顶的数字都跳动了一下——张婶42变45，李叔38变40，连老王的17也涨到了19。
他心里突然踏实了。
不管这忠诚值有什么用，至少数字在往上走，慢归慢，总有希望。
“停工期间，生产车间检修设备，不合格的全换掉；销售部……”他看向空荡荡的销售主管座位，“我亲自带队跑市场；财务科和人事科统计欠薪明细，今天就发第一笔补偿；办公室……”他一边说，一边盘算：系统商城里会不会有改良药方的道具？
会不会有打开销路的秘籍？
不管有什么，都要试试。
窗外的风掀起红旗一角，露出下面“长生制药”西个斑驳的大字。
吴不凡看着那些跳动的忠诚值，突然觉得，这一千三百多万的欠薪、这满目疮痍的厂子，好像也没那么难扛了。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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