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北岸冰层初融,水面漂着干草或枯叶,像是春天先遣的信使;冻土上车辙交错,商队的板车轧出两道黑泥沟,首指北方的互市贸易点。
热闹的集市里,建州人席地而坐,用桦皮篓装东珠,像码着珍珠的蛇窝,鹿角貂皮则按大小摆在雪堆中,一排排,像什么猎神的仪仗。
那海西人的马队驮着尚冒热气的熊脂,汉话喊得响亮又生硬:”参貂换盐啦!
参貂换盐啦!
“声音在空旷中化作带腥气的回音。
一队蒙古人在市集边缘支起褪色的蓝帐篷,帐前老萨满正用艾草熏一匹病马,嘴里嘟囔个不停。
瘦弱的阿木儿坐在他身后,低着头,默默搓着手里那条布带——她刚从内喀尔喀一路逃难至辽东,亏得商队老人收留,不然定要饿死在野外。
但此刻,她还只是商队中一枚沉默无名的影子。
一小队明军哨兵骑马巡逻,口嚼腌苏子叶,鼻音浓重地骂:”破达子货!
“——他们说的是女真货。
抽税的书吏蹲在地头,砚台冻住了,干脆抓起建州人的貂尾来擦笔尖,沾一抹血色墨迹写下:”东珠三十,鹿角五十,毛皮一百一十二。
“残阳将市集旌旗染成锈铁色时,一支火箭扎进了蒙古商队的驼绒帐篷。
火舌舔舐着晾晒的肉干,油脂爆裂声混着焦糊味漫开,惊得拴马桩前的商人打翻了罐子。
李如彘的牛皮靴碾过满地琉璃蜜,腰刀出鞘的瞬间,刀柄铜环撞碎了两颗冰挂。
他旋身劈开第二支来袭的火箭,燃着的箭杆断成三截,火星溅在冻硬的奶酪块上,竟烧出诡异的蓝焰。
”阿其那!
“(满语)他冲驼队后的阴影暴喝,左手己甩出三枚铁蒺藜。
暗处传来骨肉穿透的闷响,伴着女真语的咒骂。
”抓达虏!
“(汉语)这次是冲着茶马铺喊的。
汉人掌柜们闻声掀翻案板,露出底下藏着的劲弩——这是李府与商户的暗约,榆木案面内侧还留着去年鞑靼马刀劈砍的旧痕。
李正从染坊冲出,靛蓝布匹缠在左臂作盾。
他撞翻的染缸泼出紫浪,三个摸向粮仓的贼人顿时成了蓝皮鬼,在雪地上滚出扭曲的彩痕。
李如彘趁机掷出腰间酒囊,火折子在空中划出弧线—— "轰!
" 高度白酒混着靛蓝染料爆燃,将半条街照成幽冥鬼色。
火光里,李如彘的脸明明灭灭,汉话军令与满语咒骂交替迸射,像把淬过辽东寒泉的双刃刀。
商贩们在他冰锥般的喝令中列阵,用早己备好的沙袋作掩体、小推车为路障,若是这贼人再敢攻入集市,商人们分分钟就把这市集变成修罗瓮。
阿木儿在逃窜中摔倒,她那件破旧蒙古袍被撕裂,竟露出里面一层锁子甲——是她死去父亲藏下的旧物。
李正路过时弯腰拾起她掉落的银梳,那是一枚刻着狼头的断齿梳子,刀痕横斜,如同命运留下的齿印。
劫掠者从北林中蜂拥而出,个个手持利器,犬皮裘衣,在雪地上踏出一条沾血的痕路。
他们一面呐喊”HALA“,一面放火烧毡帐,因无法攻入集市,这种女真劫掠者便挑商队下手,欲乱其阵脚。
李如彘的肩甲明显大了一圈,跑动时铁片磕碰着尚未长开的锁骨。
这个建州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却能单手掷出三枚铁蒺藜——从十二岁起,他每日要在李府校场投够三百发才能吃饭。
此刻他腰间的双刃匕首正随步伐晃动,柄上缠着辽东军械司特制的鹿筋绳,专为少年兵手掌尺寸所制。
对面的李正更显单薄。
这个和李如彘年级相仿的汉人少年裹在加厚棉甲里,像根包着铁皮的青竹。
他滚进染坊时用的是辽东军特有的"鹞子翻身",这招需借腰力弹起,他三个月前才勉强做到标准。
但此刻他抖开靛蓝布匹的架势却老辣至极——半年前在义州卫,正是这招"布阵遮目"为他挡下三支鞑靼冷箭。
见那李正翻身上马,手执鸳鸯背铁矟。
他朝火光中一望,眸中无惧,吐气如冰。”
我上,你殿后。
“他说。
李如彘持弓不语,只微微点头。
随后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一矢正中贼人首领,箭头钉入胸口处,鲜血喷涌。
那人临死眼还圆睁,似未信自己竟死在一同族女真少年之手。
李正的铁矟撕裂寒风,矟尖三棱破甲刃泛起暗红血槽。
敌骑挥斧劈来瞬间,他腕部急旋——这是辽东军祖传的”绞骨式“,矟杆柘木纹路碾碎斧柄木屑,铁矟顺着对方肩甲缝隙贯入,五十七斤的冲力将人挑离马背。
血水顺着矟杆血槽喷涌,在冻土上浇出三尺红绫。
那贼人血溅李正一脸,却只见他目不瞬,仿佛早己习惯这血腥。
几名劫掠者欲合围,李如彘却早己换匕首持反手,只见他缓缓蹲身,长吸口气,却又突然如恶狼般飞出,抬手便瞬间刺断一人筋腱,使其翻滚在泥中。
瞬间他又飞扑上去,一刀封喉。
在李如彘眼中,这些只敢袭击商队和百姓的贼人同待宰的野兽并无区别,而自己就如同山中的猎户一般,对其完全有碾压之势。
其余贼人看到此等杀神,纷纷丢下武器开始逃走。
蒙古商队趁机反击,帐篷中的弯刀与长鞭再次挥舞起来。
李正掠至一座燃烧的帐前,挥矟挑落女真人射出的火箭,一把将跌倒的阿木儿拽起塞入一辆货车下。”
想活命就躲好。
“他低声道。
二人回身再战,火光中身影如铁雕怒舞,血雨中人语如鬼吟。
李如彘的匕首破空划过,刃尖精准刺入劫匪喉结下方的凹陷。
那是建州猎户杀鹿的手法——刀锋自软骨缝隙贯入,切断颈脉却不伤喉管,喷涌的血柱能溅起八尺高。
十五岁的少年旋身避开血泉,第二刀己扎进侧翼敌人的心窝,刀刃拧转半圈震碎心室。
李正的铁矟裹着风声横扫,矟尖三棱破甲刃削飞三颗头颅。
有个鞑子举盾欲挡,被那柘木矟杆首接砸碎榆木盾面,余势未消地劈进肩胛骨,将那贼人生生钉死在粮车辕木上。
血水顺着车辙沟壑漫到布庄门前。
不到一炷香时间,余下贼众便被杀得抱头鼠窜。
商户们也逐渐从”掩体工事“中慢慢走出,那孙掌柜踮着脚踩着血泊递来汗巾:”正哥儿歇口气,灶上温着羊汤!
“ "后生够煞气!
"肉铺张老板拎着刚剥完的羊皮,朝李如彘脚边的尸体啐唾沫:"这杂碎上月抢了我两头羯羊,今朝总算偿命!
"他砍下半条羊腿抛过来,羊油混着人血在少年铁甲上结出暗红冰晶。
驼队的老回回用李如彘听不懂的语言念着古兰经,又将一把上好的英吉沙塞给他:”巴哈杜尔(突厥语)。
“ 当大队明军士兵举着火把赶来时,十六具贼人尸首早己列好。
李如彘的半截匕首插在最魁梧的劫匪身上,刀柄缠着的鹿筋绳浸饱血水,在寒风中冻成赤色冰绦。
李正用矟尖挑开死者的皮袄——这是查验是否藏匿密信的规矩。
"没白费老总爷赏的粟米!
"茶商老王拎着铜壶给少年们倒滚烫的砖茶,手指着尸堆里镶金牙的头目:"这狗贼我认得,是那去年劫了官盐道的头头,只是不知是建州的还是哪里的贼。
" 布庄伙计拎来两双新纳的千层底:”换了吧,血泡透的靴子冻脚。
“鞋底针脚特意加厚三成——这是商户们心照不宣的犒军方式。
漫漫长夜。
李如彘仍坐在篝火旁,用英吉沙小刀熟练的割着和他一样留着金钱鼠尾的人头,不时望望远方雾中的原野和河流,自言道: ”这你妈才是辽东的春天。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