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的人生规划，是一张用精密坐标轴绘制的图纸。
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被分割成规整的区块，填充着会议、图纸、节点大样和不容差错的数据。
下午六点三十分，他准时推开家门，像一台运行完既定程序的精密仪器，从充斥着钢筋水泥与玻璃幕墙的冰冷世界，回归名为“家”的容器。
然后，感官在瞬间被强行入侵。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的刺鼻气味，还混杂着一点烟草的焦香，以及……属于陆昭野的、那种野生生长的气息。
玄关的地板上溅着几滴酽酽的钴蓝，像无意中滴落的天空碎片。
他的视线穿过短暂的廊道，投向客厅。
那里是色彩的暴动，是秩序的坟场。
巨大的画布铺在原本该摆放地毯的地方，上面是狂放不羁、几乎要挣脱画布束缚的色块与线条。
而陆昭野，就踩在那片混沌之上。
她赤着脚，纤细的脚踝和沾满斑斓颜料的足底，在粗粝的画布上随着鼓点轻轻踩踏，像在进行某种原始的仪式。
她穿着他一件穿旧了的白衬衫，下摆只到大腿根部，上面同样泼洒着惊心动魄的色彩。
她背对着他，微微仰头，叼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灰将落未落。
林烬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脱下西装外套，动作一丝不苟地挂好，然后解开束缚着喉结的第一颗衬衫纽扣。
他的世界本是黑白默片，而陆昭野是唯一且永恒的噪音源，带着蛮不讲理的色彩，强行灌入。
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陆昭野回过头。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蕴藏着一场永不熄灭的山火。
看到林烬那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严谨与灰暗，她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忽然弯下腰，用手指蘸足了调色盘里最浓烈的那一抹威尼斯红。
音乐在高潮处轰鸣。
她几步从画布上跳下来，像一头灵巧的小豹子，蹿到他面前，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带着凉意和黏腻感的手指，己经按上了他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左胸位置。
“哥，”她仰着脸，呼出的气息带着烟草的微苦，笑容却纯净又邪恶，“我把它变成我们的了。”
那一抹红，如同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又像一枚被强行烙下的印记，赫然印在他心脏跳动的位置，污染了他精心维持的整洁与秩序。
林烬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从胸口那抹刺目的红，缓缓移到她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有挑衅，有得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他反应的紧张。
他看到了她右侧锁骨下方，从敞开的衬衫领口里隐约露出的那一小段几何线条的蛇尾——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与他无关的标记。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她沾着红色与些许钛白的手指上。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
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擦过她指尖未干的颜料。
动作间，他左手无名指内侧，那道陈年的烫伤疤痕，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然后，他绕开她，走向厨房，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洗手，吃饭。”
陆昭野看着他挺首甚至有些僵硬的背影，笑了。
她把手凑到鼻尖，嗅了嗅那混合着颜料、烟草和他身上冷冽气息的味道，像一只终于确认了领地归属的野猫。
她知道，她的哥哥，这座行走的冰冷建筑，再一次容忍了她的“火灾现场”。
而对她而言，这无声的纵容，比世界上任何喧嚣的情话，都更让她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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