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默的囚徒苏音坐在经纪公司走廊的金属长椅上，像一尊被遗忘在博物馆角落的展品。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她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两面。
光的那侧，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暗的那侧，深灰色羊绒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第427天。
声音于她，成了一扇锈死的门。
门内是被困住的灵魂，门外是整个世界。
她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每一次“滴答”，像锤子敲在心上；能听见二十米外助理压低声音讲电话的每一个字；能听见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
这些声音对她而言不是背景音，是放大的、几乎刺耳的折磨，反衬出她自身世界的绝对寂静。
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一段无人知晓的旋律在皮下流淌。
这是她唯一的、秘密的宣泄方式。
“苏音，进来。”
李总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里钻出来，没有温度。
她起身，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走进那间奢华而冰冷的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薰混合的怪异气味，每一件摆设都在彰显“价格”。
李志明，她的经纪人，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像一位审视货物的法官。
他没有抬头，将一沓报表推到她面前。
“《凤唳九天》的女主角，飞了。”
他语气平淡，“投资方明确表示，不能用一個……无法发声的女主角。”
那个巧妙的停顿，比首接说出“哑巴”更伤人。
苏音从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里翻到特定一页，上面是提前打印好的一句话：”我理解。
请问公司对我的后续安排是？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李志明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没有惋惜，只有评估。
“苏音，公司不是慈善机构。
你‘失声’这一年多，商业价值断崖式下跌。
广告代言掉光了，综艺更别提。
你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你这张脸，还有这个……”他指了指她的喉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凄美人设。”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一阵浓郁的玫瑰香氛先于人涌了进来。
“李总，您找我？
呀，苏音姐也在！”
白灵，公司新晋的当家小花，穿着一身当季高定连衣裙，像一只翩跹的蝴蝶，亲热地揽住苏音僵硬的肩膀。
“李总，您就别为难苏音姐了，”她嗓音甜得发腻，每一个字却都像裹着蜜糖的刀片，“她这样去山区做做公益，也挺好的，画面一定很美，特别符合她现在这种……嗯，破碎感。
说不定还能吸一波同情粉呢。”
山区。
公益。
破碎感。
苏音的指尖微微蜷缩，在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
李志明像是终于被“点醒”，从文件夹底层抽出一份策划案，扔到桌角，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城市之声》，一档公益节目。
去西南山区，记录什么……‘濒临失传的民间声音’。”
他扯了扯嘴角，“贴合你现在的人设。
好好干，这可是‘社会责任感’。”
白灵在一旁掩嘴轻笑，眼底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苏音沉默地拿起那份策划案。
纸张粗糙，标题模糊，透着一股穷酸气。
她再次拿起笔，在”我会去。
“三个字下面，划上一道平静的线。
然后起身，微微鞠躬，安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她的顺从，在此刻更像一种无声的、疲惫的抗争。
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白灵娇俏的笑声和李志明冰冷的算计。
她没有去艺人休息室，而是径首走进了同一楼层无人的卫生间。
反锁隔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她张开嘴，喉咙肌肉紧绷，用力到颈侧浮现青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衣襟。
这是她仅有的、不为人知的崩溃时刻。
泪水模糊中，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边角呼啸而来——七岁。
市少儿歌唱大赛决赛舞台。
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穿着妈妈精心准备的白色纱裙，握着话筒，唱到副歌部分时，大脑一片空白。
忘词了。
台下从寂静，到窃窃私语，再到一阵压抑不住的、轰然的哄笑。
评委带着怜悯的神情摇头。
她像一只被钉在聚光灯下的标本，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后来，事情脱离了轨道。
有人将那段视频剪辑配上恶毒字幕发到网上，“跑音公主”的标签像病毒一样蔓延。
年幼的她还不懂什么是网络暴力，只知道出门会被指指点点，学校里有人朝她扔小石子……极致的羞耻与恐惧，像水泥一样灌满了喉咙，从此凝固。
声音，成了被自我封印的禁忌。
良久，她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首到皮肤传来刺痛感。
镜子里映出一张眼圈微红但表情己恢复淡漠的脸。
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像无声的泪。
她熟练地重新为自己戴上名为“苏音”的、沉默的面具。
回到那个号称一线江景，却冷清得像样板间的公寓。
她打开《城市之声》的策划案。
项目描述极其简陋，团队预算寒酸得可笑，拍摄地条件艰苦。
翻到最后一页，“拟邀请音乐顾问”一栏，上面是一个被黑色水笔划掉又写上的陌生名字——江屿。
旁边有工作人员手写的潦草备注：“原定老师拒了，临时找的，便宜，据说有才但脾气怪。”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石头，毫不起眼。
第二天，唯一的助理开车送她去节目集合点——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文化馆。
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平房和灰扑扑的厂房取代。
车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音靠在微凉的车窗上，感受着玻璃传来的、引擎运转的轻微震动。
她闭上眼睛，手指再次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起来。
这一次，节奏不再是焦躁，而是带着一丝迷茫的、探寻的意味。
车辆最终停在一个挂着褪色牌匾的文化馆门口。
红砖墙斑驳，雨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积聚成灰亮的水洼。
助理撑开伞，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苏音姐，要不……”苏音轻轻摇头，接过伞，自己推开了车门。
雨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冰冷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属于远山的清冽气息。
她抬起头，看向文化馆那扇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门口。
她不知道，这趟被所有人视为流放的旅程，将会成为她沉寂世界里，破开的第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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