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最宏伟的工程，始于高二那年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并在大一下学期的一个深夜，悄然封顶，而后永远地停工了。
那是一座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建筑，它的名字，叫她。
最初的奠基，无声无息。
或许是她回答问题时清晰的逻辑，或许是阳光下她脖颈上细小的绒毛，又或许，仅仅是她在拥挤的走廊里，与我擦肩而过时，带来的一阵微弱的气流。
这些瞬间，像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砖石，被我一收集、归类，成了我秘密工程的基石。
高三，是这座建筑飞速拔高的时期。
在无数个被试卷淹没的夜晚，它的轮廓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像一个偏执的建筑师，开始精心设计它的内部结构：她的喜好是回廊的壁画，她偶然流露的脆弱是庭院里需要小心呵护的幼苗，而我所有关于未来的、模糊而温暖的想象，则是为这建筑采撷的光。
我用幻想浇铸钢筋，用细节铺设管线。
它日渐完美，有高耸的塔楼，也有蜿蜒的密道；每一个房间都装着一段我预设的对话，每一扇窗都朝向一个我虚构的、我们共同的明天。
那时我并未察觉，我爱上的，早己不是那个真实、具体、会打喷嚏、会有小脾气的她。
我爱上的，是我以她为唯一蓝图，亲手建造的这座完美无瑕的、名为“可能性的宫殿”。
距离是催化想象的溶剂。
进入大学，相隔两座城市，我工程的进度反而达到了顶峰。
没有了现实中偶尔的“打扰”——比如她一个与我预期不符的表情，或是一句无心之言——我的建筑变得更加纯粹和坚固。
那条在每个深夜反复斟酌、删改、最终在那天下午摁下发送键的表白信息，是我为这座倾注了两年多心血的建筑，举行的落成典礼。
我试图将那串通往宫殿大门的、纯金的钥匙，通过虚无的电波，递到她的手中。
然后，是寂静。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也没有残酷的坍塌。
她温和的拒绝，像一道绝对零度的指令，没有摧毁任何一块砖石，只是让整个建筑的时间，彻底静止了。
于是，它成了我内心世界里一座最奇特的景观：一座辉煌、完整、却空无一人的建筑。
它没有迎来它命定的主人，也未曾被生活的烟火气所熏染。
它就这样被永久地悬置在那里，保持着竣工那一刻的模样，成为一片完美的、永恒的废墟。
我后来才明白，我写不出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因为它从未在现实的维度里真正存在过。
我能书写，也必须书写的，是那座建筑的本身——是它的奠基、它的建造、它那试图封顶的壮丽尝试，以及最终，那笼罩一切的、绝对的静默。
那座未完成的建筑，至今仍矗立在我青春的原野上。
我不再进入，也永不拆除。
它是我对一个少女最盛大的想象，也是我对自身孤独，最深情的丈量。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