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冰冷从斑驳的地板渗入苏婉清的膝盖，蔓延至西肢百骸。
她单薄的素色寝衣根本无法抵御这冷宫里阴湿的寒气，可比起心死的绝望，这肉体的寒冷竟显得微不足道。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料和积年灰尘的味道，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前一位在此了结残生的嫔妃留下的淡淡霉味。
窗外，一弯残月被乌云半掩，吝啬地投下几缕惨白的光，勉强照亮这间徒有西壁的囚室，以及她面前三尺地上那卷明黄的圣旨。
那明黄，曾是尊荣与权力的象征，是她身为恪王妃时看惯了的颜色。
如今，却成了勒断她脖颈、碾碎她家族的催命符。
“苏氏婉清，不修妇德，私通外男，秽乱宫闱…更兼父兄勾结边将，意图不轨…罪证确凿…朕，深感痛心…赐白绫一段，全其体面…”白日里太监那尖利又毫无感情的宣读声，似乎还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私通？
秽乱？
呵。
她眼前闪过夫君——恪亲王卫执那张俊美却冷漠至极的脸。
是他，亲自将她“私通”的“罪证”——一方她从未见过的男子玉佩，放入她的妆奁；是他，默许甚至引导着谢贵妃的人，“撞破”她与那所谓“奸夫”（一个她只见过两面的低阶将领）的“私会”。
还有谢明嫣，那个明艳如牡丹、心肠却比毒蛇更狠的谢家大小姐，她未来夫君的侧妃人选。
是她，在一旁添油加醋，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恶毒的话，将“苏婉清耐不住寂寞”、“早己不贞”的流言散播得满城风雨。
而父兄通敌…更是无稽之谈！
父亲肃毅侯一生忠耿，兄长少年戍边，满身伤疤皆是为国而留！
这莫须有的构陷，不过是因为苏家军功太盛，挡了谢贵妃和卫执的夺嫡之路，成了必须铲除的绊脚石！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被她死死咽下。
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
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打断了她的滔天恨意。
“…王爷吩咐了，让她走得痛快些，别误了时辰…”一个尖细的嗓音，是卫执身边得力的老公公。
另一个略显犹豫的女声响起：“…总归是王妃…是否…嘘！
什么王妃！
是罪妇苏氏！
王爷如今正需要谢家的助力，岂能让这罪妇误了大事？
陛下己下旨意，难道你还想抗旨不成？”
门外瞬间寂静。
苏婉清的心，在那片刻的寂静中，彻底沉入冰窖。
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希望，也熄灭了。
卫执，她嫁与三年的夫君，不仅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甚至连片刻的拖延都不愿给，急着用她的尸骨，去垫高他通往储君之位的台阶！
“吱呀——”破旧的殿门被推开，一个端着乌木托盘的老太监低着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粗使宫女。
托盘上，一段洁白如雪的白绫，叠得整整齐齐，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条等待噬人的毒蛇。
那老太监将托盘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声音平板无波：“苏氏，领恩典吧。
奴才侍候您上路。”
恩典？
好一个…恩典！
苏婉清猛地抬头，干涩的眼眶灼热得发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段白绫，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不堪，却带着淬炼过的恨意：“我要见卫执。”
老太监眉头都不动一下：“王爷国务繁忙，岂是罪妇想见就能见的？”
“我要见皇上！
我苏家满门忠烈！
我要申冤！”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宫女死死按住肩膀。
“申冤？”
老太监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铁证如山，陛下圣心独断。
苏氏，别再徒劳挣扎，给自己留份体面吧。”
体面？
家族倾覆，父兄赴死，自身背负污名而亡…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不体面的事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她知道，不会再有任何转机了。
那老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上前，动作机械地拿起那段白绫。
冰冷的丝绸触碰到脖颈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苏婉清没有再看那太监，也没有看那两个行刑的宫女。
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这冰冷的宫墙，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未出阁时，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光；想起兄长偷偷带她骑马射箭，被父亲发现后责罚的场景；想起那年上元灯会，初见卫执，他于万千灯火中对她微微一笑…那一笑，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淬了毒的蜜糖。
白绫骤然收紧！
巨大的力量勒迫她的喉骨，空气被瞬间截断！
剧烈的痛苦和窒息感猛地攥住了她，眼前开始发黑，金色的星点在黑暗中乱窜。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心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那滔天的怨愤与不甘几乎要冲破这具即将死去的躯壳——卫执！
谢贵妃！
谢明嫣！
所有构陷我、背叛我、踩着我尸骨往上爬的人！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我苏婉清便是化作厉鬼，堕入无边地狱，也定要饮尔等之血，啖尔等之肉！
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
千倍！
奉还！！
一个都不放过！！
意识在迅速的抽离，剧烈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就在最后一丝光明即将湮灭的刹那，她仿佛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婴儿的啼哭…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温柔地吞噬了她所有的痛苦与恨意。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