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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阴香无寂到底是谁

白鲸梦 著

都市小说连载

小说《走阴香无寂到底是谁大神“白鲸梦”将范无咎乔珏作为书中的主人全文主要讲述了:有种人生来灵肉分能以生魂状态入鬼门、踏地他们是生者和死者的桥能替活着的人向地府传也能替盘桓不去的鬼魂了却人间心很不我就是那种阴阳两界称这种工作为——走阴二十二岁那我和地府签成了走阴司的合同还是二十二岁那一只巨大的白犬破空而在我身前化作一名少他他叫谛1晚上十二我穿着睡衣站在医院停尸房和满墙尸体相顾无这个鬼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主角:范无咎,乔珏   更新:2025-10-03 23: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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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人生来灵肉分离,能以生魂状态入鬼门、踏地府。

他们是生者和死者的桥梁,能替活着的人向地府传信,也能替盘桓不去的鬼魂了却人间心愿。

很不巧,我就是那种人。

阴阳两界称这种工作为——走阴司。

二十二岁那年,我和地府签约,成了走阴司的合同工。

还是二十二岁那年,一只巨大的白犬破空而来,在我身前化作一名少年。

他说,他叫谛听。

1

晚上十二点,我穿着睡衣站在医院停尸房里,和满墙尸体相顾无言。

这个鬼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我犹豫地朝向手机。

……你确定我没走错?

确定,电话那头,谛听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地府手环的导航不会出错。

你可拉倒吧,我盯着整整齐齐的尸体冷藏柜,将手机换了只耳朵,这个月我都跑空三次了。

我的手环发出嘀嘀的工作音,显示目标就在我站立的位置,但我身边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太平间有门无窗,空气寒冷又浑浊。

我伸手压压鼻子,下了最后通牒: 五分钟,没动静我就收工。

电话里没有传来回应。

手机鼓噪起一阵一阵的电流音,像被切割的金属线,擦出锐利的蜂鸣。

我困惑地喊: 谛听?

谛听的声音模糊不清,带着怪异的、凿击般的颗粒感。

……乔……快跑……

是信号不好吗?

我皱起眉,朝外走了两步,提高音量。

你在狗叫什么?

字句断断续续,某一个瞬间,我听见类似开关拨动的咔哒声。

随后,我的耳边响起谛听清晰的警告。

乔珏,离开那里

除了你之外,你身后还有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2

我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太平间无端起了一阵风,日光灯闪了两下,悻悻开启了 KTV 灯球模式。

仿佛为了印证谛听说的话一般,那阵心跳逐渐鼓噪,诡异地产生了空洞的叠音,像是骤然被人拉满音量的耳机,喧哗到了刺耳的水平。

冷藏柜中蛄蛹出一抹令人不适的黑影。

我幻视到一阵烟雾,如被丢进水中的泡腾片漫入新鲜的黑暗,以极其迅猛的态势消解扩散。

我这才看清,那是一段类似人类脊椎的东西。

它从雾气中冲出,被我小跳避开,恼怒得发出扭曲的长啸,开始拔节。

我看着它节节拔高,不由在心里感慨,这倒是比我家楼下小孩的成绩飙得更肉眼可见。

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情况不妙。

信号不稳,谛听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发抖。

别乱来,等我过去再……

等不了。

等他来就晚了。

我按灭手机,掷出四枚铜钱,钉上房间的四角。

铜钱落位,织出境界,阻断了向外的声音和影像。

骨节拔高至天花板,发出咔嗒咔嗒的碰撞声,如海葵般泡涨出血肉,赫然是一条人面甲身的蜈蚣。

手腕的手环传来一阵震动,耳机里传来冷静的机械语音播报。

——任务核对成功,疫兽身份确认中……『寄生』。请 8484 专员开始行动。

要命。

这东西要是跑到人多的地方,地府安全局的唾沫能在大会上把阳间办淹了。

我松了松筋骨,准备开始工作。

心跳声却停止了。

很奇怪,那阵心跳似乎并非来自眼前的怪物。

但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

这时,怪物终于注意到了我。

庞大而苍白的人脸行动迟缓地低下头,顶部的触须颤巍巍地动弹了两下。

我头疼地扶住额。

好想问问后土娘娘,解决一只疫兽,给多少绩效。

3

我叫乔珏,隶属地府阳间办事处,编号 8484。

日常的主要工作,是追捕一些逃跑的魂魄。

——至少之前是。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几百年来,奈何桥前堆的爱恨情仇早就成了一笔烂账,重蹈覆辙、周而复始。

这世上有拼命想死的人,也有拼命想活的人;有想活活不成,含恨辞世的人;也有求死而不得,在人间徘徊的人。

许多魂魄并不愿意在死后乖乖往生,即便去了地府,也不是所有魂魄都愿意过奈何桥。

天灾人祸、世事无常,总有些人无法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这种时候,就需要鬼差出面。

地府的鬼差分为阴差和阳差,阴差是魂灵或灵兽,而阳差,指的是有通灵之能的活人。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灵肉分离,不但能见灵,还能以生魂状态入鬼门,踏地府。

他们是生者与死者的桥梁,也是阴阳两界最模糊的灰色地带。

很不巧,我就是这种人。

地府被称作阴司,所以,活人下地府的过程被称作走阴司,又叫走阴。

阳间称能够走阴司的人为走阴师。

大部分走阴师都很短命,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我外婆。

我外婆是一名出色的走阴师。

因为母亲去世得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交给外婆抚养。

在她的教导下,我很早就发现并学会运用自己的能力,能以铜钱为武器祛除鬼魅,并熟悉如何进出鬼门。

跟她走了两次阴以后,外婆望着我,眼神复杂又欣慰。

她说: 阿珏,你天生该做这一行。

起初我并不知道外婆是什么意思。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明白她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我。

我缺少感情。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但我对许多感情的理解,明显比常人迟钝。

包括爱意。

爱、恨、喜、厌、惧,都如隔帘观雨。

大多数时候,我像是坐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球里。

所有感情被挡在水球之外,我只能透过透明球壁,看见淡淡的光晕。

从小到大,我甚至一次都没有哭过。

自然,我也不会因为自幼目睹的怪象感到震惊和恐惧。

起初只是短暂混乱的噩梦。

无数小鬼缠绕在我身边,怪叫尖啸,让我夜夜不得安眠。

后来,这一切演变为连续的怪象。

梦境与现实交杂在一起,简单的上学路对我来说无比漫长。

连坐车时,我都会看见血淋淋的脑袋从车扶手上倒吊下来。

即便我装作看不见,它们也会一直跟在我身边。

学校生活更是糟糕,鬼魂无处不在,牵引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阳间的同学觉得我是个怪人,我几乎没有朋友。

二十二岁那年,我因心脏病发作,在出租屋濒临死亡。

谛听就在那时出现在我面前。

意识模糊之际,庞大的白犬破风而来。

他穿过窗户,低下头颅,呜咽着凑到我的身边,用头拱我的手掌。

我下意识抬手抚摸他,随后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化作人形。

少年白发赤目,左半张脸浮现数道繁复的咒文,颈上南红项链正中的白玉牌飘浮起来,似是受到某种感应。

与此同时,刺目的金光在我周围迸发。

万千读不懂的梵文咒语形成一圈光幕,环绕滚动,经久不息。

回过神来,我的肩膀已经被泪水浸透。

谛听哽咽着抱紧我,语气里是露骨的痛苦和无助。

……找到你了。

4

再醒来时,我坐在后土娘娘的办公室里,面前是一份地府劳工合同。

后土娘娘以延长我的寿命为酬,要我从此为地府工作。

走阴司的人不少,有编制的不多。

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彼时,谛听立在我身边,眼下青黑、双目赤红地盯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谛听之所以会出现在我身边,是因为将我认成了他的主人——地藏王。

阳间的人们不知道,地藏王已经消失很久了。

虽然地府的高层极力掩盖,但这是地府心照不宣的秘密。

——谛听像无家可归的游魂一样在三界游荡,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地藏王出了问题。

据说,地藏菩萨消失了三百年,谛听就疯了三百年。

原本三界最忠诚乖顺的灵犬,这三百年仿佛换了条狗。

他不受管束,滋扰神鬼;大事不犯,小事不断。

甚至,他跟天庭办的哮天犬打架——就因为嫉妒他有主人。

和地府签约后,后土娘娘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他丢给了我。

她说: 横竖你缺个帮手,不如替菩萨养一阵子狗。

自那以后,谛听成了我的工作搭档。

5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跟谛听搭档。

他这个狗阴晴不定、神出鬼没,大部分工作都压在我身上。

比如现在,他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很烦。

我从袖中抖出一排铜钱,和面前的兽对峙。

寄生以怨气为食,普通人类肉眼无法看见,却会受到影响。

单说这个品种其实并不稀奇,但体形这么大的非常少见。

简直好像是谁特意喂养出来的。

自古有十一鬼疫: 凶、虎、魅、不祥、咎、梦、磔死、寄生、观、巨、蛊。

鬼疫不是兽,而是一种能量。

它们在阴阳两界传播,影响生灵,衍生不同的疫兽,需要地府不定期压制,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方便起见,所有疫兽都以鬼疫的名字进行归类。

根据鬼疫类型的不同,疫兽的能力和表现也不同。

本来处理疫兽并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但近年地府用工荒,职能严重混乱,许多在职鬼差都不得不插手本不属职务范围内的事。

我所在的阳间办也不例外。

鬼了么是阳间办的专属 APP,阳差们会在上面接抢任务,以此核算每日上班时间和业绩。

半夜十二点上班,下班时间全凭运气。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尽管名义上是同事,我们阳差之间其实很少碰面,有些甚至见面都不认识。

他们可能是平平无奇的上班族,可能是备战高考的学生,也可能是某位当红的偶像小生。

能成为阳差的活人,多少会有一定的战斗能力,来处理不时出现的突发状况。

比如现在。

我叹口气,认命地将铜钱叼在嘴里,寻了个空隙,跃上那只庞大爬虫的背脊。

千丝万缕的步足疯狂蠕动,最顶上的两只颚足张开利爪。

我攥住它背上的一块血皮,像攥住一块手指上的倒刺一般,纵身向下坠去。

线形的甲肉垂直而落,人面蜈发出惨烈的悲鸣。

下一秒,铜钱从四角飞回,将人面蜈的身躯切割成四段。中心一截自内爆开,浓浆血水洒了一地。

我落在地面,将旋转的铜钱细细握进掌心。

刚打算收工,我的身后又响起窸窸窣窣收拢碎骨的声音。

我茫然地回过头,只见刚刚被我斩落的血肉如同散落的铁屑,正以极快的速度回到磁铁般的本体。

一阵气流扑面而来,巨大的力道将我重重拍在墙上。

尽管我反应很快地做了缓冲,手臂还是砸出了一片血。

我盯着那只人面蜈,背脊泛起疼痛。

这不可能。

这样短的时间,它怎么可能再生?

我试图动作,随后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有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缠上我的脖颈,像绞紧滴水的毛巾一般,缓慢挤压我的咽喉。

冰凉的手掌抚过我的口鼻,白皙的人类手指,漂亮匀亭。

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被什么东西注视着。

不是鬼魂,不是闪烁的日光灯,不是眼前的人面蜈。

不是人。

手指覆盖了我的眼睛。

一片漆黑中,我愈发喘不过气。

在几乎要死去的瞬间,我重新听见了那个带着叠音的心跳声。

6

太平间的门豁然洞开。

我忽然重新恢复呼吸。

背后的人松开我,悄无声息地销匿了踪迹。

谛听的喊声由远及近。

……乔珏

他来得很及时,一切动作似乎变成慢镜头的电影,在我眼前播放。

第一秒。

巨大的白犬如风掠过,一口扯下人面蜈水草球般的头颅。

第二秒。

黏稠的脓水顺着球上垂挂的发丝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散发浓烈的腥臭。

第三秒。

白犬叼着那个头颅,向我走来。

他周身戾气深重,像是踏血而来的修罗。

人面蜈没有再次复生。

它的碎屑重新落了一地,像散落的乐高拼片,杂乱泥泞。

我蜷在地上咳嗽。

带着光晕的庞大身躯越缩越小,也越走越近,逐渐变成一名我熟悉的俊美少年。

白发雪肤,长睫如浓密的藻荇,覆盖着枫叶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闪着阴森的铁锈色,像是雨夜街道上的红灯,危险又泥泞。

人面蜈的血溅在他的左眼上,如同一道红色的眼泪。

头颅被随手丢在一边,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说: 抱歉,我来晚了。

7

旁边的人面蜈头颅化作齑粉渐渐消散。

谛听神情恍惚,一脸心有余悸。

我咳了两声,将喉咙里的浊气吐出去,调侃了一句。

谢谢你还记得来。你再不来,我就要殉职了。

他不言不语,只直直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发冷。

干嘛这个表情,怪吓人的。

他将眼睫压下去: 没事。

很多人都知道,谛听是传说中的地府神兽。

但大部分人对谛听的印象,也仅仅来自于传说。

传说中,他是天地间最忠诚的灵兽。

伏于地藏菩萨经案之下,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于一体。

寸步不离,擅听人心。

世人大概很难想象,他现在会是个长着男团脸的冷面少年。

我从地府配备的手环中调出急救包,处理自己的伤口。

谛听声音发哑。

……我不是说了等我来吗?

没法等,我不以为意,鬼疫不会听我的指挥,放任不管太危险了。

谛听张了张唇,又轻轻合上。

日光灯恢复稳定。

这时,谛听忽然伸手,探向我的颈项。

我本能地向后闪,却被他扣住手臂,一下拖回去。

温热的手贴上我的侧颈。

谛听寒声问: 谁碰了你?

我迟钝地愣了一下: ……什么?

有人碰过你,谛听目不转睛,嘴角染着的血色与他的眸色一样妖异,我闻见了别人的气味。

8

真是狗鼻子。

我坐起来,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

……好像有,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人。

回想起刚才的感觉,我的后脖颈泛起一阵麻意。

或许,你能通过那个东西的心跳找到他吗?

不能,谛听拢起眉心,太乱。

什么太乱?

心跳的声音,他说,最开始我听到的只是一个人的心跳,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声都叠在了一起。乱得有些奇怪。

你别是把门口保安大爷的心跳声听进来了。

他没理我的打趣,依然一本正经: 不,都是一个人。我可以确定。

那……我犹豫了一下,还有没有别的声音?

众所周知,谛听拥有天地间最卓越的听力。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可以隔着无限远,听见任何细微的声音,也能通过说话者的语气、语调,判断出话语的真假。

通俗点说,就是测谎。

不论是人面蜈这样的无脑异兽,还是一般的人类和动物。

不论对方活着还是死了,不论在什么地方。

只要谛听想,他全部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任何微小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总的来说,这是个便利的能力。然而,眼前的他显得不太舒服。

我有些疑惑: 怎么了?隔着电子设备受到干扰了吗?

不……问题不在这里。

嗯?

声音是有的,不过……他低下头,仿佛在努力控制着什么。

我更困惑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

乔珏,他声音沙哑,你确定你刚刚在这里,真的没有看到任何魂灵吗?

我不太明白他这样问的意义,但还是回答了他。

没有。

谛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重新抬头看着我。

可刚刚这里有很多『人』。如果你没有看到任何鬼魂,那就说明……那个『东西』,同时拥有好几个心脏。

……这怎么可能呢。

谛听目光游移,环视着整个方正冰冷的房间。

我听见了很多很多人的心跳声,他一字一句,这个房间,在刚刚被许多人充满着。并且,他们都用很轻的声音说着同一句话。

我明白了谛听的意思。

鬼魂不会有心跳,却存在意识。

如果刚刚这里没有鬼魂,那说明那些声音,都来源于同一个人。

我定定神,问道: ……什么话?

『好喜欢你』。

好喜欢……我?

对。

谛听盯着我,极慢地眨眼。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里浮起零星的戾气,有种安静的、几乎要崩坏的癫狂。

所有声音都在说: 『乔珏,好喜欢你。』 

9

最后,我和谛听在医院待到了凌晨三点。

我们把医院从底到天翻了个遍,差点被当成可疑人员请出去。

眼皮逐渐沉重,我打了个哈欠,打起退堂鼓: ……不行,我困了。

先回去吧,谛听说,向上面禀报一下这次的事,他们会再派人过来的。

这是下班的意思了。

我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刚刚让我去太平间,你自己跑哪儿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看见个熟人。

我扬扬眉: 然后呢?

……看错了。

见他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我没有多问。

路过的黑无常跟我打了个招呼。

早啊,乔乔,她揉揉眼睛,一副加班到意识涣散的样子,这么晚,遛狗呢。

黑白无常是地府最忙碌的工作之一,黑无常范无咎与白无常谢必安是姐弟,都拥有无限分身的能力,以便随时回收阳间灵魂。

因为工作压力大,范无咎肉眼可见地憔悴。

新时代地府,人人都是牛头马面。

和人间一样。

我感同身受: 加班,不过马上下班了。

她哈哈了两声: 下班好啊……下班……我都不知道下班是什么感觉……

她喃喃自语着,看起来快要崩坏了。

见势不好,我连忙扯着谛听灰溜溜地离开。

10

过去的两小时里,我与谛听仔细检查了太平间乃至整个医院的角角落落。

但一无所获。

唯一称得上异常的,只有我脖子上的痕迹。

仔细看的话,能看见我脖子上有一道透明干涸的印子,很浅,有点像胶水,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我的皮肤表面干干净净。

没有掐痕,没有指印,没有颜色。

仿佛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的脖上挂着一枚朱砂铜钱,以及一排铃铛。

铜钱护身,铃铛招阴,便于工作。

一般的魑魅魍魉如果触碰我,一定会被反伤。

可那个东西却没有受到任何排斥。

在地府工作后,我遇见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但像这样的情况,我也是头一回遇见。

我并不质疑谛听的判断。

谛听的耳朵,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值得信赖的东西。

可我也清楚地记得,攥住我喉咙的手,分明就是人类的手。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类同时存在数个心脏?

我并没有更多时间来思考这件事,因为很快,我的铜钱耳环就晃动起来。

那是我的地府通讯器。

看得出来,后土娘娘没有让我下班的意思。

我停住下楼的脚步,返身向窗户走去。

走吧。

去哪?

还能去哪,我深吸一口气,阴司。

夜风骤起。

我打开七楼窗户的门,轻声跃下。

11

在都市中,任意一扇窗都是鬼门的入口。

入鬼门时,走阴师要将铜钱含在口中,不可出声,不可回头,不可呼吸。

风猎猎呼啸,城市夜景的霓虹灯光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浊的雾。

弥漫的雾气中,我穿过鬼门,从地府上方垂直而坠。

阳界与阴界之间,有一片被称为生死之间的海。

它并非人们通俗意义上的海洋,更像无数瀑布倒悬、交汇至苍穹中心的顶点。

无数地狱巨兽游过身边。

炭红的巨鲸从云霭中露出犄角,发出厚重的长鸣,冥界列车穿过云层,飞驰而过。

我将铜钱咬在嘴里,以手撑地,轻轻落在车顶。

耳边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上班打卡成功。

光影交错,谛听跟在我身旁,倏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臂。

我偏偏头。

怎么了?

没什么,他平静道,今天人多。

无数彩色光团倒映在他眼睛里。

我有点狐疑。

过去没见他这么紧张。

一股强大的冲力像海潮一样从我背后泼出,撞得我趔趄半步。

随着列车通过流光溢彩的冥河,无数没有实体的鬼魂出现在我与谛听身边,熙熙攘攘地涌向前方的巨门。

巨门后就是地府大厅。

地府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这个时间,里边一如既往地忙碌。

电子光屏悬在半空,上面的姓名以极快的频率滚动着需要转世的人。

大厅里人流如织,叫号机公式化地喊着序号,队伍不快不慢地向前行进。

愤愤不平的鬼魂时不时会大吵大嚷,但各个窗口的柜员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解释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你先别哭。

——京区投胎要排到三十年后。

——现在十线小县城投胎立等可投。

——去那边填表,下一个。

鬼差们身着统一制服,在窗明几净的大厅里焦头烂额地维持秩序,恶人则被架着前往孽镜台。

我和谛听越过他们,走向特殊通道的闸机。

乱糟糟的一颗头从旁边的岗亭里探出来。

乔乔,来了?

李叔,我礼貌笑笑,刷卡通过闸机,辛苦。

12

与古时不同,现代地府有了很大的改制。

如果不想投胎转世,且过去没有重大过失,可以留在地府考阴差。

每隔一段时间,地府会举行岗位考试,来弥补人手不足。

许多现任的地府在编人员,都是从这个考试中被选拔出来的。

李叔也是其中之一。

他生前和我外婆是好友,称得上是老熟人了。

不比谛听这样受人尊敬的上古神兽,现在的人想进编制总是特别费力。

地府的编制比阳间更卷,但还是有很多鬼前仆后继地奋斗。

走进地府生活区,可以看到阴差补习机构拉出的红色大横幅,上边写着: 今日考鬼不努力,明日做人变苦力。

谛听跟在我身后,也将自己的员工卡放上去。

然而,他想再向前走时,却被喊住了。

抱歉,谛听大人,请您在外面等候,李叔笑眯眯地阻拦,娘娘说,她今天要单独会见乔珏。

13

后土娘娘的办公室在地府的最下一层。

要见她,必须乘坐专属电梯。

后土娘娘对地府的一切有绝对控制权,出于她的恶趣味,专属电梯被设置成了观光电梯。

每下一层,都能看见不同的地狱盛景。

惨叫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很可怜,也很活该。

作为最高掌权人的办公室,四周下了特殊的禁制,防止偷听。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地方的声音能不被谛听听见,后土娘娘的办公室算其中之一。

我走进办公室时,后土娘娘整个人蜷在巨大的丝绒躺椅里,乌黑的长发梳成双马尾,像个娇小无害的小女孩。

我朝她鞠了一躬。

她跳下躺椅,轻盈地向我走来。

这个点,辛苦你了。

我问: 娘娘单独喊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后土踮起脚尖,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

我确实有。

她把嘴里的棒棒糖从左腮换到右腮,手中忽然浮现案卷,无风自翻。

乔乔,我有事要拜托你。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变得不幸。

上次是帮她写地府年会的发言稿。

上上次是管控意外事故的现场。

上上上次是处理流窜到国外的恶鬼——我英语不好,和西方地狱交流起来实在费劲,差点没跟恶魔打起来。

我绝望地看着她。

老板,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最近云城的状况不太对劲,她无视我的控诉,没猜错的话,你今晚又扑空了?

我点点头: 我去了拘魂司指示的地方,但没有看到魂魄。那边的状况有点……奇怪。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聻是有执念的鬼所化,如果有鬼拒绝入地府报到,在人间逗留时间过长,鬼就有可能变成聻。

——俗称的恶鬼也在此列。

聻无法入轮回,只会在执念完成或被祛除时消散,成为希。

一般来说,鬼很难变成聻,因为常人并没有那么强的执念。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各地的聻气大幅增长。

我将晚上的情况和后土娘娘说了一遍,着重强调那只冰凉的手。

她听完撇了撇嘴。

你应该碰见兽神了。

兽神?我皱眉,您是说……脱逃的那些?

是啊,后土放下手,显得兴致缺缺,地藏菩萨的兽神们。

14

地藏菩萨麾下神鬼众多。除了耳熟能详的谛听,还有增、损两位将军。

再来,就是司镇疫的十二兽神。

十二兽,又称十二虫,本身都是极为凶恶的兽。

它们出身不好,原本受方相氏带领驱鬼,人间早有对应的傩祭。

后来受了地藏菩萨的教化,十二兽收归地府,食鬼辟邪。

祛除鬼疫,本来就是十二兽神的工作。

古时的十二兽吃鬼歌里唱:

——甲作食杂,巯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

过去,十二兽神各司其职,祛除十一鬼疫。

然而随着地藏菩萨失踪,十二兽神开始不服管教,一部分不满现状,从地府逃走。

没有兽神约束,鬼疫增加,地府的管理压力变大,鬼差的工作也愈发繁重。

尽管知道这些,我还是很困惑: 可是……兽神为什么会盯上我?

这就不清楚了,后土娘娘不看我,将手中的案卷丢到一边,也许,你身上有什么它们在乎的东西。

我不由回忆起掐住我脖子的那双手。

那分明是一双人类的手。

我能有什么值得兽神惦记的东西?

后土娘娘道: 我叫你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我回过神,问: 什么?

我要你去把逃走的兽神找回来。

后土娘娘的语气寻常得就像叫我出门买根大葱。

我愣住,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

嗯,她漫不经心地掀起长睫,语气不容置疑,你。

15

后土娘娘说,兽神叛逃已久,是棘手的地府遗留问题。

直到今年时机成熟,终于正式启动了新的抓捕计划。

——又称神回计划。

她要我担任这个计划的执行专员。

我不想去。

我不想加班。

我郑重地提醒她: 娘娘,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府阳差。

你虽然资历尚浅,但在现任阳差中算是最出色的那一批。速度快、力量高,还能灵活使用铜钱开门和攻击,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你不行,其他鬼差也未必能行。

这题我会,这叫捧杀。

后土娘娘歪了歪头。

再说,谛听不是跟着你吗?

说起谛听我就头痛。

我皱起眉,忍不住嘀咕: 我和谛听没那么熟……

亲爱的乔乔,她媚声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

毕竟命在她手上,我很难反抗。

我沉默的时候,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碗银耳羹。

瓷勺轻巧地捣搅,发出清脆的叮声。

空旷到显得寂寥的办公室内,后土缓声慢语: 你知道,鬼为什么会变成聻吗?

因为执念过强?

不完全是,后土饮了口羹,最主要的原因是,内心的空洞过大。

她摆了摆袖,好整以暇地望向我,仿佛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

所有人的内心都存在空洞。这个空洞越大,就越会给邪祟可乘之机。鬼也一样。

所以,变成聻的鬼是被自己内心的空洞吞噬了?

可以这么说,后土道,兽神会扩大鬼魂内心的空洞,这也是这段时间聻气大幅增长的原因。

我有些糊涂了: 兽神不是食鬼的吗?

那是有人管的时候。

后土娘娘难得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无奈。

兽神都是恶兽,平日不助纣为虐就不错了。这些年为了避免地府的追缉,它们总会藏进恶鬼内心的空洞,让聻成为自己的宿主。在这种状况下,你必须解决聻的执念,才能完整地剥离兽神。

我听得头疼: ……不能直接把聻解决了吗?

那兽神可能会受伤或者逃走,不好办。而且,有些兽神本体就足够强大,你未必打得过。

……真是麻烦极了。

后土娘娘无视我的神情,将瓷勺在碗壁上敲了敲: 具体业务我让其他人和你对接,就这么定了。

木已成舟,我站在原地,麻木地回话。

好的老板。

16

我独自回到了观光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向上,地狱业火映在透明的箱壁上,伴随血迹和刀光。

我像水族馆中的游客,安静地旁观这一切。

千万年前,后土娘娘以残躯化六道,代价是自身永世不入轮回。

六道立,轮回现。

自此,世人开始轮回转世。

以阴间之刑,赎阳间之罪。

许多阳间的人以为,地狱就是经受诸如火烤、鞭打之类的折磨,其实不是。

恶人都有弱点,而地狱会让他们直视自己痛苦的根源。

比如,一个杀人犯会看见自己的儿子在他面前被反复折磨杀死。

孩子会哭着喊他爸爸,会求他救他,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灵魂会受十道酷刑,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地痛苦下去。

后土娘娘在观光电梯一层入口处放了一面镜子。

那面镜子可以映出人最深处的恐惧与痛苦,以至于连许多地府工作人员经过时都很忌惮。

然而,当我站在镜子前时,却没看到什么可怕的画面。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连我的人影都没有。

电梯抵达一层,地府通讯器在耳边振动了一下。

我一边走出轿厢,一边接起来。

喂,李叔?

乔乔,你那边结束了吗?

正在回来,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出什么事儿了?

李叔欲言又止。

……你快回来吧,他无奈道,谛听大人他好像又……

心下倏然一惊,我加快脚步。

我马上到。

17

我回到闸机前,远远看见谛听。

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半点都没有移动。

与刚刚不同的是,他的周围不知为什么聚起了一大片鬼魂。

他们以谛听为圆心,谨慎地隔开一段距离,站了半圈,神色十分忌惮。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谛听的背影。

少年肩背宽阔,身上是一件纯黑的卫衣,两条白色抽绳挂在胸前,配合着衣服上潦草的涂鸦图案,像个高中生。

此刻,他沉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尊石像。

没有灵魂的石像。

那副样子,多少有些骇人。

周围的鬼差看见我跟看见救星似的。

乔珏,你可来了谛听大人一直挡在这儿,说什么都不走。

我叹出一口气,走到他面前。

哎,谛听,醒醒。

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有些生涩地转向我。

血红色的眼眸缓慢聚焦,谛听嘴唇翕动,一字一顿地喊出我的名字。

……乔珏?

嗯,我是乔珏,我说,别在这挡路,回家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原本喧闹的地府大厅安静下来,四周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忽然,谛听伸出双手,猛地攥住我的脖颈。

18

周围鬼差一阵惊呼。

乔珏

谛听大人

谛听的手一点点收紧。

兵荒马乱般的混乱中,我平静地抬起腿,给了他一记膝击。

……谛听啊,我笑眯眯地说,你找死吗?

谛听被踹得松开手,怔怔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我咯哒咯哒地松了松拳头,随后拖过他的手臂,将他一个过肩摔砸在了地上。

我问你是不是找死

本来上班就烦

老娘天天加班加班你翘班就算了还长本事是吧?

鬼差们被惊得眼皮狂跳。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纷纷向后退了几米……又退了几米。

有鬼差小声道: 乔珏这个武力值……怎么跟假的一样……

旁边的鬼差胆战心惊地回: 你是第一天认识她吗?她如果不是这样,b。ss 怎么会让她和谛听大人做搭档?『第一阳差』的头衔你当是摆着看的?

……哪来的称号,我自己都不知道。

眼前,谛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颓然倒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支撑着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眼里沸腾的情绪像水中的杂质一样渐渐沉下去,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没清醒。

我拍拍他的脑袋: 醒了没?

他望着我,眼里一片死寂。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别的,他直接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看着谛听,旁边的鬼差看着我,大眼瞪小眼。

我蹲下身。

你现在是要跟我碰瓷是吗?

没反应。

完了,真晕了。

19

地府医生匆匆赶来,随后告诉我:

——谛听只是睡过去了。

我松了口气。

谛听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

在地府待得久的鬼都知道,地藏王消失后,谛听逐渐有了严重的精神问题。

最开始,他只是独自安静地蹲在地府门口。

十年、百年,就这么长久地、不眠不休地等。

后来,原本温顺活泼的他,变得喜怒无常、脾气乖戾,开始做一些出格的事。

有一次,他甚至独自跑下十层地狱,然后一层一层地杀上来。

后土娘娘控制住他的时候,他雪白的毛发已经被染成血色。

庞大的白犬叼着残肢,踩碎眼球,被扣在地上奄奄一息,犬齿鲜血淋漓。

后土冷静地俯视他。

她说: 谛听,放弃吧。你的主人不在这里。

他身上的气焰瞬间坍圮。

再后来,谛听的记忆和意识都开始错乱,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因为这个缘故,他经常会无法辨认眼前的人,无法分清过去和现在,导致无差别攻击。

后土娘娘曾向他打听他最后一次见地藏菩萨的经过,但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记得,简直像是那块记忆被人生生抠掉。

无奈之下, 后土娘娘只好将此事暂时搁到一边。

所以直到现在,仍然没人知道地藏王消失的真相是什么。

我成为谛听的搭档后,他的状态好像稳定了一点,但偶尔还是会有刚刚那种状况。

每当这种时候,附近的人都会找我过去。

因为所有鬼都发现,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

久而久之,我莫名其妙地担任起在这种时候规训谛听的工作,也因此在地府变得有名起来。

经历几次后,我逐渐习惯。

我总不能跟个狗计较。

20

鬼差们如潮水一般散去,回到各自的岗位。

谛听失去意识,变回一只大白狗。

说不清是什么犬种,反正挺漂亮,长得有点像萨摩耶。

我找李叔要了个大型犬自背包,把谛听背在身上,辛辛苦苦地从地府回了阳间。

因为他太重,我踩上自家窗台的时候险些向后栽倒。

我将谛听放在沙发上,揉了一把他油光水滑的白毛,又拖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转身去洗漱。

洗漱回来的时候,谛听已经醒了。

客厅没有开灯。

从公寓高层的落地窗看出去,城市绮丽的霓虹川流不息。

谛听化作人形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醒了?我靠上墙边,醒了就回自己家去。

谛听住在我隔壁。

因为常常需要一起出任务,后土娘娘直接大手一挥,给他在我家隔壁买了个房间。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作为邻居,谛听这个听力已经不是隔墙有耳的级别了。

总感觉我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

谛听朝着窗外,没说话。

我跟他讲道理: 我是因为你想杀我才打你的。而且,我也没打多重……

他还是不说话。

难道生气了?

我有点丧失耐心,趿拉着拖鞋走过去。

喂,谛听……

刚走到他身边,谛听倏然一伸手,攥住了我的睡衣衣角。

我一怔。

下一秒,他俯下身,轻轻靠在我身上。

就这样待一会儿,他低低地开口,后半句轻得只剩气音,求你。

21

我很意外。

面前的谛听看起来无比低落,平日冷淡的面容仿佛有了一丝裂痕,难过得显而易见。

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

他的额前的头发有点长,浅浅盖住了他的眉眼。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半晌,我小声试探: 那我给你靠,今天的事咱们一笔勾销,成吗?

谛听伸手扶上我的后腰,将我按得更近了一点。

随后,他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将额轻轻抵在我的腰间。

呼吸透过单薄的布料熨过皮肤。

他低低地应: 嗯。

我松懈下来,放任了他的靠近。

至于原因,我也说不清。

可能他的样子太可怜,让我想起以前在村里养过的狗。

曾经家里的狗看我出门上学,舍不得我走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谛听垂着头,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而飘摇。

……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什么?

他哑了哑,道: 梦见……我的主人被杀死了。

他说的是消失的地藏王。

我伸手搭在他头顶。

那只是噩梦,我安慰他,你的主人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死。

可她忘记我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我没听清,又问: 什么?

谛听却没应声。

夜风无声吹过,他收紧手臂,默然不语。

我问: 你在做什么?

听心跳。

……心跳?我困惑,心跳有什么好听的?

窗外夜景迷离,霓虹绚丽,谛听合着眼。

从我的角度看,他眼下的青黑在光影中更加浓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见他莫名带着悲伤与恐惧的声音。

说明你还活着。

22

谛听在我家待到凌晨,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直接睡到下午三点。

虞川星逛完街回家时,我正好起床。

见我刚起,她露出见怪不怪的神色: 睡这么久,昨晚又加班啊?

我看着她火红的一头长发,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神气地撩了撩。

好看吧,我新染的。

我点头: 好看。

虞川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自上学时代起,她的性格就天马行空、古灵精怪,工作之后更是肆无忌惮。

这一点也能从她的发色看出来。

一年四季,她的发色能在彩虹的颜色里转一圈。

据说她家是远近闻名的照明企业,我现在住的这间公寓,就隶属于她名下。

初中的时候,其他人都孤立远离我,是虞川星主动端着餐盘,在食堂坐到我身边。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我依旧记得她那时的笑容。

从那时开始,她就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挚友。

我在虞川星的注视下起床刷牙。

电动牙刷发出嗡嗡的响声,一张漂亮的脸猛地怼到我眼前。

说清楚,虞川星满面狐疑,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啊?怎么天天晚上做到那么晚?

我想了想,说: 正经工作。

还有编制。

虞川星显然不信。

她把咖啡机打开,将豆子倒进磨豆机,翻了个白眼。

我告诉你,没钱就跟我说,千万别被人骗,知道吗?

我有点无奈,但还是乖巧点头: 知道了,大小姐。

机器发出悦耳的研磨声。

虞川星看起来还不甘心。

她在我身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什么老板啊,一点人性没有。

确实。

别说老板,我们全公司都没有人性。

我吐掉口中的泡沫,叹了口气: 你就别操心我了。我真的没事。

虞川星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总算懒得再说。

她将做好的咖啡推到我手边,我端起来喝了一口,很甜。

见状,虞川星拎起包,开始收拾东西。

我有些诧异: 你这就走了?

不然呢?我还要做美容,她扬扬眉,神色间有种趾高气扬的娇憨,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顺道来看看你的情况。谁让我昨天半夜打你电话打不通。

我茫然地抬起头: 你打我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捡了只猫,她朝我摆摆手,走了。

她扑过来抱了我一下,来去如风,回手关上了门。

室内重归安静,留我一脸茫然。

猫?

虞川星不是猫毛过敏吗?

23

我没来得及多想关于猫的事,因为虞川星前脚刚走,后脚窗户就开了。

一阵风猛地穿堂而过。

我以为是谛听,正要骂人,却在转过身看清来人的时候,生生住了口。

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谛听,而是增损二将。

两名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站在我面前,身着地府统一的黑色长衫,脑袋上都斜扣着一扇面具。

一扇画着红面獠牙,一扇画着青面獠牙。

戴着红面具的男人满脸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还端着一个老旧的搪瓷杯。

上边写着宽大处理,争取做人。

他朝我举了举手中的杯子,摆出优雅的干杯姿势: 乔珏大人——好久不见

24

增将军、损将军,合称增损二将。

相传他们是地藏菩萨的护法,原本是为祸人间的恶鬼,受地藏菩萨的佛法度化,改邪归正。

增将军红面獠牙,遇善人增寿;损将军青面獠牙,遇恶人损禄。

现在他们叫江增和毕损,隶属地府搜查科,主要负责收集信息,提供协助。

——也算是我的同僚。

毕损沉默寡言,人狠话不多,江增则与他相反,温和又善言。

我对他们的到来感到错愕,愣了一会儿才问: 您二位怎么来了?

是后土娘娘的指示,江增恭敬道,听说您要追捕兽神,娘娘差我们来与您对接。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毕损便拿出一个白色的玉环。

您喊我 8484 就好,我道,……这是?

这是法器。江增的脸上依旧挂着谦和的笑容。

法器?

对,用来禁锢兽神的法器,他解释,主上过去曾用其与十二兽神结契。结契的兽神无法影响主人的意志,更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但因为主上神隐,原先的契约松动,所以部分兽神脱逃了。重新系上就好。

我犹豫道: 可我不是地藏王,由我来使用这个,能有用吗?

江增笑笑。

这方面您无须担心。

我硬着头皮将玉环接过来。

晶莹剔透,沉甸甸的。

江增温声说: 如今时候未到,等它触碰到兽神,会自行开启。

我想起谛听,突然有些好奇。

那谛听呢?你们主上也同谛听结契了吗?

江增失笑: 谛听?他可用不着那玩意儿。他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眼里就三种人。

我更好奇了: 哪三种?

江增一脸嫌弃地掰手指: 好人,坏人,主人。

倒是很符合他。

我跟着笑起来: 那不知道我属于哪一种。

我将法器收进地府职工的电子手环——现在这个的作用相当于乾坤袋,除了收纳,还有许多实用的功能。

江增刚要说话,身后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我走去将门拉开,只见谛听站在门外。

他今天穿了一件质感很好的雪白绸衫,外搭一件墨色麂皮绒外披,随着他的动作流泻生光,颇有些古时人家小少爷的气质。

谛听的脾气不太好,但他的脸又弥补了这一点。

我问: 你怎么来了?

听见了。

……我真是问了句废话。

我关上门,江增说: 嗨,萨摩耶。

谛听冷冰冰地还击: 你才是萨摩耶,你全家是萨摩耶,我不是萨摩耶。

江增无视他的破防,春风满面地看向我: 说起来,乔珏大人是不是还没去过『兽神司』?

那是什么地方?

是兽神在地府的居所,谛听道,兽神身份特殊,所以从过去就都安置在兽神司,方便管理。

我问: 既然之前都隶属地藏菩萨座下,那你和它们很熟?

不熟。

他垂下长睫,像在掩盖某种突然升腾的情绪。

……我讨厌它们。

25

谛听很少会这样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好恶。

至少我认识他以来,从未有过。

去兽神司的路上,其他人都很安静,只有江增滔滔不绝,向我大致说明了目前的状况。

兽神一共十二名,脱逃五名,所以我们过去能见到的,只有七名。

如今几名脱逃兽神所处的位置我们大致已经确定,正在密切监测锁定,之后会与您同步地点。

江增叹息着,边说边刷开了兽神司的门。

如今各地都有疫兽作乱。老实说,没有兽神协助,大家都快撑到极限了。

我跟在他们身后走进房间。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数个用光栅围起来的牢笼。

有些空着,有些关着外形奇特的兽类。

随着我踏足此地,它们的目光齐齐聚集到我身上。

我不由呼吸凝滞。

这些就是兽神?

是。

为什么要将它们关起来?

江增面露困扰: ……兽神行事诡谲,难以控制。主上不在,只好将它们暂时看管起来,以策安全。

我越过他,从牢笼之间的长廊一步步地走过,察看各个兽神。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奇特的野兽。

甲作的外形类似于穿山甲,背上有厚实的龟壳。

巯胃是一头大黑熊。

雄伯虎头牛身,脸生三眼,长有一双犄角。

腾简外貌如蛇,但会飞,能隐没云中。

强梁状如狼,白首虎爪。

穷奇像虎,有着一双翅膀和刺猬般的毛发。

如江增所说,每个兽神身上都戴有那个项圈般的玉环,只是部位不同。

我回过头点算。

脱逃的兽神是揽诸、伯奇、委随、错断、祖明?

是的。

那这五名兽神,分别长什么样子?

江增朝另一边走了一步,神色依旧毕恭毕敬。

有关兽神的资料,属于地府的机密,且资料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具体的情况,还请您移步内室察看。

兽神司的资料管得很严,甚至没有跟进时代作信息化同步。

大概因为既是恶兽又是神,地位模糊,兽神一直都受到特殊对待。

阳间对十二兽神知之甚少,也是这个缘故。

我听话地往江增身边走。

就在这时,某个牢笼倏然震动。

随后,有兽发出响亮的啼鸣。

——是雄伯,传说中吃魅的兽神。

紧接着,室内响起高高低低的呜咽。

它们嚎叫、低吼、尖啸,仿佛在控诉。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很熟悉的感觉。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谛听却忽然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猛地拽回来,厉声道: 不要靠近

我被惊得怔愣。

谛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松开手。

乔珏大人,江增温声催促,我们该走了。

26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江增去往兽神司的里间。

在江增的引导下,我将兽神相关的资料录入自己的员工卡。

我粗粗翻看了几眼,其中大致记载了兽神的外貌、能力、由来等,顺便对相关的鬼疫也做了解释。

大部分都不太完整,有的更是只有短短一句话。

但据说,这已经是现存与兽神有关的资料中最完善的了。

对大部分人来说,兽神实在是太神秘也太隐秘的存在。

我浏览资料期间,毕损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凝视我。

被他的目光烫得难以招架,我回过头问: 怎么了?

他低下头,紧张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明明身材十分高大,他此刻看起来却十分拘谨。

半晌,他似乎重新鼓起了勇气,向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您和那位大人……长得很像。

我一愣: 那位大人?

嗯,毕损回答,我的主上……地藏王阁下。

员工卡传来传输完毕的提示,我点击确认。

谛听也认错过,我说,但地藏王不是男子吗?我怎么会和他长得像?

毕损摇头,显得有点无奈。

我不知道阳间是怎么传的,但主上在无量劫前原是女子。不过,诸佛菩萨并无绝对之相,您不必过于在意。

我好奇道: 那她是怎样的人?

主上是非常温柔的人,毕损的目光柔和下来,带着真切的怀念,和您一样。

27

从兽神司出来,已经是晚上。

地府没有阳光,但并不黑暗,相反,长明的灯火让整个地府永远亮如白昼。

我看着被关住的兽神,却觉得心中莫名沉暗。

……逃走的兽神找回来后,也会像它们一样被关进去吗?

江增的目光闪烁了两秒。

请您放心,娘娘交代过,等十二兽归位,会有新的人来统率它们,他微笑道,毕竟,地府不养闲兽。

那就好。我说。

兽神司的大门缓缓关合。

我忽然意识到,谛听一直很安静。

虽然他平时就很寡言,但今天格外沉郁。

我偏头看了看身边,发现他还在看着兽神司的方向。

他的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白发的发梢在光里近乎透明。

这样的他,有种随时会碎裂的脆弱。

我不由出声: 谛听?

他回过身,问: 怎么了?

我摇摇头。

没什么,我说,只是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

他不置可否,缓慢地眨眼。

我脑中没来由地冒出一条冷知识——狗向你缓慢眨眼,是在说爱你。

这时,江增的耳麦闪了闪。

他伸手按上,随后神情变得严肃。

半晌,他放下手。

有兽神现身,位置已经锁定,就在云镇。

我没想到这么快,不由怔了一怔: 哪一个?

伯奇。

兽神伯奇,原身是一只凶鸟,据说会吞噬噩梦。

……这案子滞留了小一阵子,但我没想到会与伯奇有关。江增耷下眉毛,显得有些自责。

我问: 具体是怎样的事情?

是一名年轻独居女性,她说自己每天都被鬼魂缠着。我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恶鬼作祟,就派了几名阳差过去看看状况,想着拘回来就行……

江增叹了口气。

……但那些阳差,一个都没回来。

28

情况紧急,我与谛听立即动身赶去。

增损二将有别的事务,不与我们同行,只将事件资料发到了我的手环上。

就在刚刚,又有阳差发来了现场消息。

扭曲如梦境般的空间,仅仅三秒后就被切断,确定是伯奇的能力。

——伯奇食梦,亦能造梦,将人困于梦境之中。

导航同步了地图,是云镇的一幢旧式公寓楼。

夜风呼啸,我叼着铜钱骑在谛听庞大雪白的兽形上,放出投影,飞快浏览相关信息。

丁萱,24 岁,女,双腿残疾,家住柳湖公寓 B 座。

半个月前,她感觉家里频繁发生怪事。

日光灯常常忽然熄灭,电脑总是自己关掉,睡觉的时候好像有谁在耳边说听不懂的话。

就连出门,也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这种诡异的事件太多,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日常生活。

因为双腿残疾,她的日常生活本来就很不方便,需要依赖轮椅和拐杖,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丁萱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

在被地府办的阳差发现之前,她就委托过好几个自称能处理这类事的风水先生,结果毫无效果。

接近目的地后,谛听放慢了速度。

我找了个隐蔽处让他落地,随后松开口中的铜钱, 让自己显形。

时间跳到夜间点,我看向光屏上显示的地址。

1201 室。

正值夏季,夜风带着黏腻的热度。

路灯静静亮着,看得见趋光飞舞的虫群。

楼房的一角被灯照亮。

从外观看, 这是幢总高十二层的公寓,楼体有些掉漆, 外墙受岁月侵蚀,已经有少量裂痕。

整座楼形成一个凹字,凹进去的地方就是公寓入口。

像这样的公寓楼,每层至少有十几户。

我顺着导航走到 B 座楼下,停下脚步。

太安静了。

夏季的夜晚,却连虫鸣声都没有。

我问谛听: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谛听仰起头, 眉头微微皱起。

半晌,他冲我摇了摇头。

一般情况下, 声音是不可能被完全隔绝的。

如果出现这种状况,有两种可能。

第一, 我面对的世界是假的。

第二,谛听是假的。

又或者——都是假的。

29

事已至此, 没有退后的余地。

我将铜钱攥进手心,与谛听一前一后地走进楼道。

踏上水泥台阶, 声控灯随脚步声亮起。

公寓是有电梯的。

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也没有摄像头, 但是在正常运行。

我走进电梯,按下12。

电梯上行,在十二楼停下,发出清脆的叮声。

然而电梯门打开时,我望着电梯边的楼梯愣住了。

台阶并没有结束,而是继续向上延伸。

——可是, 这幢公寓只有十二层。

背后刮过一阵冷风。

我转过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谛听?

没有回应。

从电梯间的窗户看出去, 灯火依旧明亮。

我走向 1201,停在门前,犹豫要怎么行动。

忽然, 我的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

几秒后,我面前的门打开了。

我望着门里的人,瞳孔微微放大。

那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我早已死去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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