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光从教室的投影幕布上炸开时，张婉卿正讲到“天授元年，武曌即皇帝位，改国号为周”。
她下意识抬手挡光，指尖却触到一片虚空。
讲台消失了，教案飞散，眼前骤然一黑。
再睁眼，她己坐在九重丹墀之上。
金砖铺地，蟠龙屏风环列十二扇，香炉青烟袅袅升起。
她身披紫绣日月龙纹大氅，凤冠沉坠，指尖扣着玉案扶手。
百官俯首，鸦雀无声。
这是太极殿，登基大典。
她的身体记得这一切——武则天的记忆如潮水涌入：今日称帝，改元天授，李唐宗室暗流涌动，朝臣尚未归心。
她不动声色闭了闭眼，压下心跳。
三十八年教书生涯练就的冷静浮上心头。
她扫视殿内，目光落在左侧。
一名男子身着鸦青帝袍，面色苍白，正悄悄朝她点头。
那是她的丈夫李承渊，现代物理教师，此刻成了唐高宗李治。
他的眼神在说：稳住。
她微微颔首，袖中手指轻颤。
“拜——”内侍尖声唱礼。
百官齐拜，唯她一人高坐。
孤立感如寒针刺骨。
她刚想开口，眼角余光瞥见殿柱后一抹石榴红。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躲在柱后，小手紧攥腰间短刀，眼神惊惧。
那是她的女儿李昭宁，现代小学六年级学生，如今成了太平公主。
孩子不懂礼仪，却本能地护住了自己。
张婉卿深吸一口气，右手轻抬，声音平稳如常：“平身。”
语落，百官缓缓起身。
她脑中闪过原身记忆：登基日必有老臣抗礼。
果然，未等站定，一人猛然出列。
白须颤抖，官服绣着麒麟补子，左仆射裴守义怒目而视，声震殿梁：“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陛下龙体未愈，竟允妇人临朝称制，此乃乱国之兆！
请收回成命！”
群臣哗然。
张婉卿垂眸。
裴守义，门下省左仆射，河东裴氏代表，保守派领袖。
她曾在教案里写过此人：三代为相，根深蒂固，视寒门如寇仇，惧女权如天变。
此刻他立于阶前，身后三十余名老臣低头不语，改革派尚未表态。
若十息内无回应，礼官将宣布“帝后违制”，当场废立。
时间紧迫。
她指尖轻敲玉案，像批改学生错题般从容：“裴仆射可知，太宗朝长孙皇后亦参政事？
曾谏止太宗诛杀无罪宫人，太宗纳之，史称贤后。
何以今日妇人理政，便成乱兆？”
裴守义一愣，未料她以史反诘。
她缓缓起身，紫氅翻飞，目光如刀：“尔等口称礼法，可《礼记》有言‘圣人承天以治民’。
朕承万民之望登基，减赋税、修水利、开科举、抚流民，百姓称颂，西夷来朝——此乃逆天？
还是顺道？”
雷声骤起，自殿外滚过。
她声音更沉：“若尔等所谓‘礼法’，不过是门阀私利之遮羞布，那朕今日便破了这虚礼！
从今往后，官职不论门第，唯才是举；田亩不限世族，均平赋役。
有敢阻新政者，不论出身，严惩不贷！”
满殿死寂。
裴守义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却再难开口。
他身后几名老臣低头避视，改革派中有人悄然抬头，目光灼灼。
张婉卿落座，不动声色瞥向李承渊。
他站在帝位旁，虽病容憔悴，却对她微微颔首。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语：逻辑成立，数据支撑，结论无懈可击。
她稍松一口气。
这时，李昭宁小步趋前，跪拜行礼，声音清亮：“女儿昭宁，贺母后登极。”
百官一怔。
按礼，公主不得近御座，更不可擅自出列。
但此举却化解了“公主失位”的尴尬，也向群臣昭示：皇室血脉认同女帝。
张婉卿心中微暖。
这孩子，比她想象中更懂分寸。
她伸手虚扶：“起来。”
李昭宁起身，退至内侍所指位置，仍站得笔首。
那支小短刀在腰间晃了晃，未离手。
张婉卿知道，这孩子怕。
但她也明白，怕，不代表退。
殿外雨落，洗过宫墙。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己无半分迟疑。
她是张婉卿，中学历史教师，熟读《资治通鉴》，深知权力如刀，用之为民则利，用之为私则祸。
她亦是武则天，今日登基，天下瞩目，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但她有三十八年教书育人沉淀的理性，有丈夫在侧的无声支持，有女儿眼中的信任。
她不怕。
裴守义退下时，袖袍翻动，目光阴沉。
她看在眼里，未动声色。
此人必不会善罢甘休，或造谣，或勾结边将，或借天象攻讦。
但她也清楚，新政若要推行，首当破此等旧阀。
她低声对李承渊道：“回头把科举改革的条陈再理一遍，加一条：寒门子弟可由州县保送，免解试。”
李承渊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是他们在家讨论“如果穿越”的老话题——如今成真，他反倒成了最冷静的参谋。
雨声渐密。
她望向殿外，长安城隐于烟雨之中。
百姓屋舍、市井炊烟、田亩沟渠，皆在她治下。
她不是为了做女帝而登基，而是为了证明——治世不在姓氏，而在民心。
这一刻，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教师，也不是史书中的争议人物。
她是掌权者，也是责任人。
雷声远去，云开一线。
太极殿内，百官肃立，新朝初立，风波未息。
但女帝端坐，目光如炬，无人再敢轻言废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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