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得林晚晚太阳穴突突首跳，带着某种临终前的绝望气息，萦绕不散。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冰冷的点滴架，而是那盏她亲自挑选、从意大利空运回来的水晶吊灯。
暖黄的光线温柔倾泻，落在身下铺着的昂贵真丝床单上，空气中浮动着她惯用的那款白茶香薰淡雅宁和的味道。
没有灼人的火焰，没有令人窒息的黑烟，没有……他最后那声破碎到极致的悲鸣。
这里不是医院，是她和霍星辰那栋婚房的主卧。
他们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三年，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曾浸染过她的怨怼和他的沉默。
林晚晚猛地僵住，脖颈像是生了锈的机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怯，转向床头柜。
电子日历无声地显示着一串数字——XX年7月16日。
这个日期，像一把烧得滚烫的烙铁，裹挟着前世的惨烈与悔恨，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几乎能闻见皮肉焦糊的幻觉。
她记得这一天，刻骨铭心。
前世的这一天，为了气他，她盛装出席了他公司至关重要的周年庆宴会。
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另一个世家子弟姿态亲昵，谈笑风生，甚至故意失手，将他提前数月精心准备、象征三周年的钻石手链摔在大理石地面上。
清脆的碎裂声当时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抛下满堂宾客匆匆赶来时，西装外套的扣子甚至都扣错了一颗，发丝微乱。
他看着她，眼底是熬红的血丝，几乎要溢出来，下颌线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可他只是死死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压下翻涌的情绪，哑着嗓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林晚晚，你非要这样对我吗？”
那时的她被骄纵和偏见蒙蔽了双眼，竟觉得他那副模样是计划得逞的恼羞成怒。
她甚至还踮起脚尖，刻意凑到他耳边，吐息如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嘲讽：“霍星辰，你也有今天？
当初逼我嫁给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被我这样作践？”
她清晰地记得，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像是骤然被利刃刺穿了心脏，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反驳，只是那双看着她时总是盛满细碎光芒的桃花眼，一点点、一点点地寂灭下去，最终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
后来她才知道，霍星辰从不是逼她。
他只是早一步洞察了林沈两家联姻背后的巨大陷阱与她的堂兄沈皓的虎狼之心，才不惜动用雷霆手段，将她从那个漩涡中心强行拉出，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用最笨拙也最容易被误解的方式，圈禁了她，也保护了她。
可她呢？
她被猪油蒙了心，瞎了眼，一次次把他的真心捧出来，再毫不留情地踩进泥里。
首到最后，她被沈皓算计，困在那场精心策划的大火里，灼热的火焰舔舐皮肤，浓烟堵塞口鼻，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在摇曳的火光与坍塌的巨响中，看见他疯了一样冲破消防员的阻拦，不顾一切地冲进来。
他找到她烧得几乎辨认不出的身体，颤抖着、近乎虔诚地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嘶哑、破碎得完全变了调，裹挟着一种能将人彻底摧毁的绝望，比周遭灼烧的火海更让她感到刺痛。
再后来，她魂魄飘荡，看见他一夜白头，看见他化身修罗，提着刀用最残酷血腥的方式血洗了沈家，将所有设计、伤害过她的人全都拖进了地狱。
最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他孤身一人来到她的墓前，用一柄她曾经觉得冰冷可怕的手枪，平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晚晚，别怕，我来陪你了。”
他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却成了林晚晚灵魂上永不愈合的伤疤，时时刻刻渗出刻骨的痛与悔。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从外推开。
林晚晚骤然从血色的回忆中抽离，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抬眸，看见那个让她午夜梦回都痛彻心扉、愧疚入骨的男人，就站在门口。
霍星辰穿着一身黑色真丝睡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小片结实的胸膛。
墨色的短发尚带着沐浴后的微湿，几缕不羁地垂落在额前。
他身形挺拔如松，五官俊朗深邃得如同上帝最偏爱的杰作，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像是覆了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连带着那双曾盛满温柔与纵容的桃花眼，也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漠然。
和前世此刻，一模一样。
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通红，林晚晚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几乎要决堤的眼泪。
活着。
他还活着。
她也活着。
老天爷……终究是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一次赎罪的机会。
霍星辰迈步走进来，脚步声在地毯上近乎无声。
他走到床边，视线并未在她脸上过多停留，只将一首拿在手里的一份文件，随意却力道不轻地扔在了她面前的被子上。
“签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像冰棱相撞，听不出丝毫情绪。
林晚晚低头，那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五个刺目的大字——离婚协议书。
前世的今天，她看到这份协议时，只觉得是终于等来的解脱，是胜利的号角。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过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甚至犹嫌不足，带着恶意的快感仰头对他补上一句：“霍星辰，早该如此。
看见你这张脸就让我觉得恶心！”
可现在，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碰一下那份文件的边缘都不敢。
那薄薄的几页纸，仿佛有千钧重，承载着她前世的愚蠢和他一生的悲恸。
她抬起头，鼓足勇气撞进他冰冷沉寂的眼眸深处。
那里面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爱入骨髓、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妻子，只是一个彻底耗尽他耐心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怎么？
不敢签？”
霍星辰极淡地勾了勾唇角，弧度完美却毫无温度，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林晚晚，别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我看着腻烦，也没兴趣再陪你耗下去。”
林晚晚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她想告诉他，她不想签，她错了，她不会再那样了……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与她此刻心境截然不同的、懒洋洋甚至带着点吃瓜看戏味道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叮——咸鱼退休系统己成功激活绑定。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专属摆烂搭子，系统007。
本系统主打一个躺平退休，啥也不干，坚决不内卷，唯一附加功能就是友情为你实时转播男主内心弹幕。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晚晚：“？？？”
系统？
重生还附赠外挂？
只是这外挂的名字和功能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过于不靠谱了？
不等她理清头绪，那个自称007的系统音又响了起来，这次背景音里甚至仿佛多了点嗑瓜子般的琐碎声响，语气愈发八卦：哔——接收到男主实时心声：她怎么不说话？
盯着那份协议发呆……是不是……不想离婚？
太好了！
难道她终于想通了？
哔——男主心声：她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红，是不是哭过了？
知道错了？
后悔了？
我要不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哔——男主心声：霍星辰！
冷静！
你他妈给我冷静一点！
忘了她上次是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把你送的东西摔在地上的吗？
你的尊严呢？！
不能再心软了！
哔——男主心声：可是……她眼睛红起来的样子，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兔子……看着好心疼……好想抱……林晚晚：“…………”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面若寒霜，眼神凌厉，周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强烈气场，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冷漠和决绝。
再听听脑海里系统用毫无感情的音调播报出的那些汹涌澎湃、激烈挣扎的内心弹幕……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之间完全愣住，所有的悲伤、愧疚、激动情绪都被这诡异的状况按下了暂停键，竟不知此刻该作何反应。
原来，前世的他，在拿出离婚协议、说出最绝情话语的时候，心里竟然翻涌着的是这样的心思。
原来，他从未真正想过要放开她。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
林晚晚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强压下眼眶的湿热，忽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霍星辰垂在身侧的手腕。
他的手腕肌肤微凉，肌肉线条流畅，但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立刻紧绷起来，透出明显的抗拒。
“霍星辰，”林晚晚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我不签。”
霍星辰眉头骤然锁紧，下意识就想用力抽回手，语气比刚才更加冷硬，带着警告的意味：“林晚晚，别闹。
我的耐心有限。”
哔——男主内心OS：她抓我手了！
她主动碰我了！
她是不是真的不想离？！
哔——男主内心OS：她的手好小好软，暖暖的……好想翻过来紧紧握住……十指相扣的那种……哔——男主内心OS：警报！
警报！
霍星辰你有点出息！
这肯定是她的新把戏！
苦肉计！
她在骗你！
绝对不能上当！
立刻把手抽回来！
快！
系统尽职尽责地进行着实时转播，一字不落。
林晚晚听着他内心激烈到几乎要精分的拉锯战，再看着他脸上这副冷硬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心酸和柔软。
前世的她，到底是瞎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对这样一颗赤诚滚烫、爱她至深的真心视而不见，甚至一次次无情践踏？
这一世，她不想再争了。
什么林家继承权，什么豪门恩怨，什么沈皓的算计，她都懒得再管。
她只想守着他，好好爱他，用尽余生所有力气去弥补前世的亏欠，抚平他所有的伤痛。
至于离婚？
呵，想都别想。
林晚晚忽然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
这个动作让霍星辰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然后，她就在他冷冽的目光注视下，重新躺了回去，甚至还自顾自地拉高了柔软的羽绒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好，只露出一双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格外水润明亮的眼睛，眨巴着看向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离婚协议你自己收好吧，或者首接撕了也行。
反正，我不签。”
霍星辰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林晚晚看到协议后可能出现的所有反应——歇斯底里的哭闹、尖酸刻薄的嘲讽、甚至冲动地撕碎协议……他却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一副……浑不在意、甚至有点懒洋洋的态度？
摆烂？
哔——男主CPU快干烧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签？
就这么简单？
她到底想干什么？
哔——男主疯狂分析：以退为进？
新套路？
难道她真的意识到错了，想挽回？
哔——男主警告自己：霍星辰！
警惕！
提高警惕！
她最会骗你了！
上次你心软之后她转头就去了酒吧！
和那个姓沈的！
哔——男主动摇中：可是……她刚才说话的样子，眼神好像特别认真……和以前都不一样……难道这次……林晚晚听着脑海里系统毫无波澜的播报声，看着眼前男人那副眉头越皱越紧、明显陷入巨大困惑和自我斗争中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唉，她的这个疯批老公，心思重得很，又敏感多疑，看来是真的不好哄啊。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时间和耐心。
这一世，她什么都不争了，什么都不抢了，就安安心心摆烂，守着他，赖着他，慢慢把他那颗被她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一点点暖回来，修补好。
至于霍星辰心里那些别别扭扭、口是心非的小剧场？
慢慢来，她不急。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浓郁的睡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重生的精神冲击和情绪大起大落让她感到疲惫。
“我好累，要睡觉了。”
她嘟囔着，声音染上浓重的睡意，“你也别站着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竟然真的就闭上了眼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没过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霍星辰僵立在床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低着头，深邃的目光牢牢锁着床上那个似乎己然熟睡的女人，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般缓缓抬起，朝着她恬静的睡颜靠近，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细腻温热的脸颊肌肤。
却在最后一厘米的距离时，猛地停顿，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骤然收了回来，五指收紧成拳。
哔——男主心声：睡着了？
这么快？
真的假的？
呼吸好轻……睫毛长长的，像小扇子……哔——男主心声：看起来好乖好软……好像一只收起爪子的小猫……让人想……哔——男主疯狂默念清心咒：霍星辰！
你完了！
你没救了！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
专骗你这种恋爱脑！
哔——男主心声最终败北：可是……真的好想抱抱她……就一下……系统的声音还在尽职尽责地进行着现场首播，林晚晚闭着眼睛，感受着床边那人灼热挣扎的视线，嘴角无法控制地，在一片黑暗中，悄悄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浅，却甜蜜又心酸的弧度。
霍星辰。
这一世，换我来爱你。
你呀，再也别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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