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来得缠绵，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整个苏州城笼在一片湿润的青灰色里。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两旁粉墙黛瓦的轮廓，偶尔有乌篷船从巷口划过，橹声咿呀，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巷尾药铺飘来的艾草香，成了这江南春日里最寻常的景致。
温阮背着半旧的竹篓，正站在一户朱漆斑驳的院门前轻轻叩门。
竹篓里垫着油纸，整齐码放着刚采来的薄荷、金银花，还有几株罕见的紫花地丁 —— 这是巷尾张阿婆要的药，老人家有多年的咳疾，寻常药材见效慢，唯有这紫花地丁熬成的汤药能缓解几分。
“阿婆，我来送药了。”
温阮的声音清软，像雨打芭蕉般温和。
门内很快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门栓 “吱呀” 一声被拉开，头发花白的张阿婆扶着门框，脸上堆起慈祥的笑：“阮丫头来了？
快进来，外头雨大。”
温阮跟着张阿婆走进院里，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墙角种着几株芭蕉，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雨珠。
她将竹篓里的药材取出，细心地分成两份：“阿婆，这份是今天要熬的，还是按之前的法子，加水煎半个时辰，温服；这份是备着的，您要是觉得好转，就减些剂量。”
张阿婆接过药材，眼眶有些发红：“多亏了你啊阮丫头，要是没有你，我这老骨头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之前请了城里的大夫，开的药贵不说，还没效果……阿婆您别这么说，行医本就是积德的事。”
温阮笑着打断她，伸手帮阿婆理了理衣襟，“您身子弱，雨天别总出门，缺什么就托邻居告诉我，我顺路给您带来。”
正说着，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夹杂着妇人的哭声，打破了雨巷的宁静。
温阮皱了皱眉，张阿婆也探头往外看了看，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巷东的李家小子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温阮心里咯噔一下，她这几日在巷子里行医，偶尔会遇到李家的儿子李三郎，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常年在码头搬运货物，身强力壮，怎么会突然出事？
她起身道：“阿婆，我去看看情况，您在家等着，要是有急事，我再回来跟您说。”
不等张阿婆阻拦，温阮己经拿起竹篓，快步朝巷东走去。
雨丝打在她的浅绿色衣裙上，很快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尽快赶到李家看看情况。
越靠近李家，哭声就越清晰。
李家门前围了不少邻居，大多是些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
温阮挤过人群，只见李家堂屋里，一个妇人正趴在床沿上痛哭，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是李三郎。
他面色发黑，嘴唇发紫，双目紧闭，早己没了气息，最诡异的是，他的手腕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温阮心中一凛，这种死状她从未见过。
她曾在温情留下的医书里看到过记载，有些罕见的毒素会导致人体皮肤发黑发紫，但伤口周围呈现青黑色腐蚀状的，却不在其中。
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想要仔细查看伤口，却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你是谁？
别碰三郎！”
这是李三郎的父亲李大叔，他眼眶通红，眼神里满是悲痛和警惕。
温阮连忙解释：“大叔，我是巷尾行医的温阮，我看三郎的情况有些特殊，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帮您找出凶手。”
“行医的？”
李大叔打量着温阮，见她年纪轻轻，身上穿着朴素的衣裙，背着一个竹篓，怎么看都不像个有本事的大夫，语气顿时冷了下来，“城里的大夫都来看过了，说三郎是中了奇毒，查不出是什么毒，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
别在这添乱！”
周围的邻居也纷纷附和，有人说 “这丫头看着才十几岁，哪会看病”，还有人说 “别是来凑热闹的，三郎都这样了，可别再折腾了”。
温阮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委屈，却没有放弃，她指着李三郎手腕上的伤口，认真道：“大叔，您看三郎的伤口，周围的皮肤不仅发黑，还有轻微的腐蚀痕迹，这说明毒素不仅能致命，还带有腐蚀性。
而且三郎的面色虽然发黑，但嘴唇发紫的程度比一般中毒者更深，这很可能是两种毒素混合导致的。
城里的大夫查不出来，或许是因为他们没见过这种混合毒素。”
李大叔愣住了，他之前只顾着悲痛，没仔细观察儿子的伤口，此刻听温阮一说，连忙凑过去看，果然如温阮所说，伤口周围的皮肤有腐蚀的痕迹。
他心里一动，态度缓和了些：“那…… 那你能看出是什么毒吗？”
温阮摇了摇头：“我需要取一点伤口的汁液，回去化验一下才能确定。
不过这种毒素应该很罕见，来源可能不简单。
大叔，您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或者三郎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巷口传来，接着是两道清脆的少年声音：“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连忙散开，只见两个身着仙门服饰的少年骑马而来。
前面的少年身穿白衣，衣摆上绣着云纹，腰间系着玉佩，面容俊朗，气质清冷，宛如雨后初晴的明月；后面的少年穿着金色衣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花纹，眉眼间带着几分娇俏，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
两人翻身下马，走到李大叔面前，白衣少年拱手道：“在下姑苏蓝氏蓝思追，这位是兰陵金氏金凌。
我们接到消息，说此处发生离奇命案，特来调查。
不知李大叔可否让我们查看一下死者的情况？”
李大叔一看两人的穿着，就知道是仙门世家的人，连忙点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两位仙师快请进，只要能找出害死三郎的凶手，什么都好说！”
蓝思追和金凌走进堂屋，蓝思追蹲下身，仔细查看李三郎的尸体，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金凌则在一旁观察着屋里的环境，时不时询问李大叔一些问题，比如李三郎最近的行踪、接触过的人等。
温阮站在一旁，看着蓝思追认真的样子，心里有些惊讶。
她之前听人说过仙门世家的弟子，大多高傲自大，没想到这位蓝氏弟子竟然如此谦和，而且观察得如此仔细。
蓝思追检查完尸体，站起身，眉头微蹙：“死者确实是中了奇毒，毒素带有腐蚀性，且能迅速致命。
从中毒的迹象来看，应该是在昨晚子时左右中的毒，凶手很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否则死者不会毫无防备地被下毒。”
金凌接口道：“而且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门窗也没有被破坏，说明凶手是和平进入屋内的。
李大叔，你再仔细想想，昨晚子时左右，有没有人来找过三郎？
或者三郎有没有出去过？”
李大叔努力回忆着：“昨晚三郎吃完晚饭就回房了，说要休息，准备今天一早去码头干活。
我和他娘睡在隔壁，没听到什么动静，也没看到有人来找他。
不过……”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昨晚大概亥时的时候，三郎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后脸色不太好，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朋友托他办点事。”
“信呢？”
金凌连忙问道。
“不知道，三郎看完之后就收起来了，现在找不到了。”
李大叔无奈地说。
蓝思追沉思片刻，看向站在一旁的温阮，刚才温阮和李大叔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对这个能看出毒素特殊之处的小姑娘产生了兴趣：“这位姑娘刚才说，死者可能是中了两种混合毒素？
不知姑娘是如何判断的？”
温阮没想到蓝思追会注意到自己，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轻声道：“我看死者的嘴唇发紫程度比一般中毒者更深，而且伤口有腐蚀痕迹，一般的毒素很难同时具备这两种特征，所以猜测可能是两种毒素混合导致的。”
蓝思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刚才检查尸体时，也发现了这两个疑点，却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民间姑娘也能观察得如此细致。
他对温阮的好感顿时增加了几分，语气也更加温和：“姑娘观察得很仔细。
不知姑娘可否将你刚才说的伤口汁液给我们一份？
我们蓝氏有专门的 toxin 检测方法，或许能更快查出毒素的来源。”
温阮点了点头，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用银针轻轻刮了一点李三郎伤口的汁液，装进瓷瓶里，递给蓝思追：“这是伤口的汁液，你们拿去检测吧。
如果需要帮忙，我这里还有一些关于毒素的记录，或许能派上用场。”
蓝思追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拱手道：“多谢姑娘。
不知姑娘芳名？
日后若有需要，我们也好联系姑娘。”
“我叫温阮。”
温阮报上名字，却没有说自己的住处，她深知温氏后人的身份敏感，不想与仙门世家有过多牵扯，“我就住在这附近，要是有消息，你们可以去巷尾的药铺找我。”
金凌在一旁看着温阮，觉得这个姑娘不仅医术厉害，人也长得清秀，心里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温阮姑娘，你师从何人啊？
你的医术这么好，不像普通的民间大夫。”
温阮心里一紧，她的医术是温情教的，而温情是温氏的人，要是说出来，肯定会引起仙门世家的警惕。
她连忙掩饰道：“我没有师父，就是跟着家里的长辈学过一些医术，懂得不多，只是运气好，看出了一点端倪。”
金凌还想再问，却被蓝思追拦住了：“金凌，我们先 focus 在案件上，别耽误了调查。”
他转向温阮，温和地说：“温阮姑娘，今日多谢你的帮忙。
我们会尽快检测毒素，有结果了就告诉你。
如果后续还需要你的协助，还请姑娘不要推辞。”
温阮点了点头：“只要能找出凶手，还三郎一个公道，我一定尽力帮忙。”
蓝思追和金凌又向李大叔询问了一些细节，然后便带着毒素样本离开了。
看着两人骑马远去的背影，温阮心里有些复杂。
她知道，仙门世家对温氏后人向来没有好感，自己与蓝思追、金凌的相遇，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回到自己的住处，温阮立刻关上门，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温情留下的医书和各种检测毒素的工具。
她将从李三郎伤口取来的汁液倒在一个白色的瓷盘里，然后拿出几根不同颜色的试纸，分别蘸了一点汁液。
试纸很快发生了变化，红色的试纸变成了紫色，蓝色的试纸变成了绿色。
温阮看着试纸的颜色，眉头皱得更紧了。
根据温情医书里的记载，红色试纸遇毒变紫，说明毒素中含有 “腐心草” 的成分，这种草带有腐蚀性，误食会导致心脏腐烂而死；蓝色试纸遇毒变绿，说明毒素中含有 “寒蛇胆” 的成分，这种毒素能迅速冻结血液，导致人体缺氧而死。
“腐心草和寒蛇胆……” 温阮喃喃自语，“这两种毒物都很罕见，腐心草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很难采摘，而寒蛇胆更是只有极寒之地的寒蛇才会有。
凶手竟然能同时得到这两种毒物，还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可见来历不简单，而且对毒物非常了解。”
她正思考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温阮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将医书和试纸藏了起来，然后走到门边，警惕地问：“谁？”
“温阮姑娘，是我，蓝思追。”
门外传来蓝思追温润的声音，“我们己经检测出毒素的成分了，想和你商量一下后续的调查计划。”
温阮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蓝思追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见温阮开门，温和地笑了笑：“打扰姑娘了，这是我从云深不知处带来的清心茶，据说能缓解疲劳，送给姑娘。”
温阮接过纸包，鼻尖传来淡淡的茶香，心里有些暖意：“多谢蓝公子。
快请进吧。”
两人走进屋里，温阮给蓝思追倒了一杯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蓝思追看着屋里简单的陈设，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医书，心里对温阮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温阮姑娘，我们己经检测出，死者中的是腐心草和寒蛇胆混合的毒素。”
蓝思追开门见山，“这种混合毒素非常罕见，我们怀疑与温氏余孽有关，因为温氏当年擅长用毒，或许有记载这种毒素的方法。”
温阮的心猛地一跳，提到温氏余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蓝公子，温氏余孽己经被打压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有能力制作这种罕见的毒素？
而且据我所知，温氏虽然擅长用毒，但大多是用于治疗，而非害人。”
蓝思追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温阮会为温氏说话，不过仔细想想，温阮只是一个民间大夫，可能对温氏的了解不多，所以才会这么说。
他解释道：“温氏确实有部分人擅长用毒救人，但也有一些人用毒害人。
当年温若寒为了扩张势力，就用毒杀害了不少仙门弟子。
虽然温氏己经覆灭，但仍有一些余孽逃脱，他们很可能心怀怨恨，想要报复仙门世家。”
温阮沉默了，她知道蓝思追说的是事实，但她也知道，并非所有温氏后人都是坏人，比如温情、温宁，还有她自己，都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不想与仙门世家为敌。
“那蓝公子打算怎么调查？”
温阮转移了话题。
蓝思追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我们己经调查过，腐心草在苏州附近只有西山的悬崖上有生长，而寒蛇胆可能来自北方的极寒之地。
我们打算先去西山调查，看看有没有人最近采摘过腐心草。
温阮姑娘，你对苏州比较熟悉，而且懂得医术和毒术，不知你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温阮心里有些犹豫，她知道跟着蓝思追去调查，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她也想找出凶手，还李三郎一个公道。
而且她对腐心草也很好奇，想知道凶手是如何采摘到这种生长在悬崖上的草药的。
思考了片刻，温阮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在调查过程中，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蓝思追立刻答应：“没问题，我们会保护好你的身份。
明天一早，我们在巷口集合，一起出发去西山。”
送走蓝思追后，温阮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医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从明天开始，她的生活将不再平静，而她与蓝思追、金凌的相遇，或许会改变她的一生。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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