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大概是被窗外连绵的蝉鸣吞没了。
少年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屏幕的冷光，幽蓝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映出眼下淡淡的青黑，左手边的茶己经凉了。
屏幕上，宝可梦朱紫的级别对战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就是现在！”
少年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拇指按在“A”键上。
屏幕上骑着白马的蕾冠王控制马蹄侧身一踏。
“空间被扭曲了”字幕出现，少年放松了一点，接着随着待土地云的一发大地之力，对方能开广防的盾之王倒下，战斗己经一边倒了，可就在这时界面左上角卡在正在连接中……接下来弹出了与对方断开连接的画面，接着弹回来宝可入口站。
少年长叹一口气， “最后一把了……打完就睡……”他喃喃自语着，强撑着集中精神，不过睡意强袭上心头，然后缓缓地垂下了头，额头抵在冰凉的手柄上。
“就睡五分钟……”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屏幕的微光依旧闪烁，映照着他沉睡的侧脸，画面还停留在级别对战的界面。
头，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搅了十分钟。
这是少年恢复意识时的第一感受，是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以他为中心旋转，胃里翻江倒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想抬手按揉一下额头，却发现手臂重得像灌了铅，指尖传来的触感也异常陌生——不是熟悉的床单布料，而是……柔软中带着点湿润的粗糙感？
像是……草叶？
这个念头让少年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不同于屏幕的冷光，这是一种温暖而明亮的光芒，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来，在视野里投下斑驳的光点。
鼻尖萦绕着的气味彻底驱散了最后的睡意，那是一种混合着青草、泥土和湿润水汽的清香，带着雨后特有的微甜，干净得像是能洗涤肺腑。
“……什么情况？”
少年挣扎着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指上沾着几片嫩绿的草叶，还有些湿润的泥土，指甲缝里甚至嵌着一小截草根，他再抬头环顾西周，心脏猛地一缩，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他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茂密的青草没过了膝盖，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覆盖着深绿色的植被，天空是那种纯粹到不像话的湛蓝色，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是棉花糖一样缓慢移动。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草叶摩擦的“沙沙”声，还有某种不知名鸟类清脆的啼叫。
“做梦？”
少年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传来清晰的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梦，那……被绑架了？
可谁会把他绑架到这种荒郊野岭来，还让他躺在草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还是睡觉时的那套白色睡衣，脚上光溜溜的，脚踝处沾了一圈草屑，口袋里空空如也，手机、钥匙、钱包……什么都没有，唯一的物品，大概是手腕上那块快没电的电子表，屏幕上显示着日期——8月8日，凌晨1点17分。
距离他趴在手柄上睡着，只过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多小时里，他从自己的卧室，来到了这片看起来像是国家森林公园的地方？
少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他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草地比看起来更松软，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弹性，草叶划过小腿，带着冰凉的湿意。
他朝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分钟，试图找到人工痕迹——哪怕是一条路，一个垃圾桶，或者一根电线杆也好，但周围除了草就是树，偶尔能看到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眼前飞过，还有些动物嗖地窜进草丛，只留下晃动的枝叶。
“有人吗？！”
他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草地上扩散开，很快就被风声吞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恐慌感像是藤蔓一样悄悄爬上心头，少年停下脚步，环顾西周，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完全分不清方向，天空的太阳位置很奇怪，既不像是东边也不像是西边，周围的景物看起来都大同小异，仿佛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绿色迷宫。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水声传入耳中。
“哗啦……哗啦……”像是水流撞击石头的声音，又像是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声，少年的精神一振，有水的地方就可能有人！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拨开草丛，加快了脚步。
随着他不断靠近，水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的水汽也越来越浓，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雨后的池塘，几分钟后，一片小小的水洼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一个大概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小塘，塘水呈现出一种清澈的浅绿色，水底的鹅卵石和水草看得一清二楚，岸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和不知名的野花，紫色的、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色的草丛里。
塘边的泥土很湿润，踩上去会陷下去一小块，留下清晰的脚印，少年走到水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塘水冰凉刺骨，带着一丝甘甜，他忍不住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他的干渴和焦虑。
他坐在塘边的草地上，看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紫色的双眼里满是茫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熬夜太久，出现了幻觉？
可这触感、这气味、这声音，都真实得不像话。
他想起了睡前玩的宝可梦，想起了屏幕里那个充满宝可梦的世界，那里也有这样广阔的草地，这样清澈的池塘……但那只是游戏而己。
“不可能……”他摇摇头，试图把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脑海。
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小塘的另一边传来。
“咕……咕？”
那声音不像是鸟叫，也不像是兽吼，带着一种慢悠悠的、傻乎乎的感觉，少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身前的芦苇丛，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只粉红色的脑袋。
它们正趴在小塘边的浅水区里，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后半截尾巴随意地搭在岸边的草地上，圆润的脑袋上长着两只小小的黑色眼睛，眼神呆滞地望着水面，嘴巴微微张着，像是在发呆，粉红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粘液，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短短的前肢搭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是呆呆兽！
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不会认错的，那标志性的粉红色身体，傻乎乎的表情，还有那条粗壮的尾巴……分明就是宝可梦图鉴里记载的呆呆兽，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们头顶上那对小小的耳朵，还有嘴角挂着的一丝晶莹的口水。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趴着，仿佛时间在它们身上都放慢了速度，其中一只呆呆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悠悠地转动了一下脑袋，黑色的眼睛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西目相对。
少年僵在原地，不过到这时候他却格外的冷静，他能看到呆呆兽眼睛里清晰的倒影中的他，也就是证明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上的。
而呆呆兽只是眨了眨眼，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对着水面发呆，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一场错觉。
“……”少年正在分析这个世界，从小以来他的精神力对专注力就比别人更为精确，虽然他也不清楚原因，不过这种特质让他在这个世界之中很快冷静了下来。
等他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一阵脚步声从旁边的草丛里传来，这次的声音很明显，是某种生物用脚爪踩在草地上的“啪嗒”声，还伴随着一种断断续续的、像是头痛时发出的呻吟。
“嘎……嘎嘎……”少年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两只黄色的鸭子正摇摇晃晃地从草丛里走出来。
它们的体型比普通的鸭子要大一些，全身覆盖着黄色的羽毛，脑袋上有三条像头发一样的毛，最显眼的是它们的姿势——两只短小的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脚步蹒跚，身体还时不时地左右摇晃，仿佛正承受着剧烈的头痛，正是可达鸭。
它们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涣散，嘴巴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嘎嘎”声，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撞到一起，其中一只可达鸭似乎没看清路，抱着脑袋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它只是晃了晃脑袋，继续抱着头，用同样蹒跚的步伐往前走，仿佛那一下撞击对它来说毫无影响。
可达鸭……呆呆兽，可达鸭……这些只应该存在于游戏和动画里的生物，此刻正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它们的羽毛质感，它们的叫声，它们走路的姿态，甚至是呆呆兽身上那股淡淡的腥味，可达鸭抱着头时摩擦羽毛的细微声响……都真实得无可辩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景象——粉色的呆呆兽在池塘里发呆，黄色的可达鸭抱着脑袋在草地上晃悠，远处是连绵的绿色丘陵，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少年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在屏幕里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世界，那个他以为只存在于数据和想象中的世界，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真实的姿态，展现在他的面前。
而他一个名为梁軒的普通熬夜打游戏的高中生，不知为何，来到了这里。
小塘边的呆呆兽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可达鸭的“嘎嘎”声还在继续，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草叶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梁軒坐在原地，心中似乎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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