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月色，是被打碎后又随意泼洒下来的，惨白里沁着死寂的青灰。
风在这里都变了质，呜咽着穿过歪斜的墓碑和裸露的枯骨，带起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腐臭与怨气。
绫纱一袭红衣，穿行其间，像一团冷寂燃烧的火。
乌黑的长发削至下颌，标准的公主切，发梢整齐，衬得她脸颊愈发苍白小巧。
一枚红色的蝶形发饰别在耳侧，是这昏沉天地间唯一亮眼的色彩。
她蹲下身，戴着薄薄鲛绡手套的指尖，熟练地拨开一具新尸的衣襟，露出心口处一片不正常的紫黑淤痕。
她取出玉瓶与小刀，全神贯注，收集毒血与腐肉，周遭的可怖景象于她而言，不过是寻常的实验场。
忽然，极轻微的一声“咔嗒”，自岗丘另一侧传来。
不是野狗啃噬，也非风吹骨落。
她抬起眼。
月光吝啬地照亮那一小片洼地，一个穿着灰旧道袍的男人背对着她，身形瘦削，正微微俯身，极其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他脚下，森森白骨被拼凑出大致的轮廓——是一具女子的骨骸，莹白，甚至称得上完好。
绫纱眉梢微挑。
同好？
这乱葬岗竟还有除她以外，对尸体有这般兴致的人？
看那专注拼凑的模样，莫非也是哪位精通鬼道或尸道的修士？
她悄步走近，红衣在碎骨残碑间拂过，未发出丝毫声响。
距离三丈，她停下。
看清了。
那人不是在炼尸，也不是在取材。
他修长的手指正拈着一截格外纤细漂亮的指骨，极轻、极小心地，将其安放在那具美人骨骸的左手之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为情人簪花。
那具骨架己然十分完整，莹润有光，在污浊的尸气与惨淡月色下，竟透出一种诡异至极的圣洁。
他端详着那具白骨，像是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绫纱一时忘了移动。
就在此时，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片突兀的红。
西目相对。
他清澈蓝瞳，丹蔻修指，既有少年感同时亦有鬼修特有的邪魅之气。
但一双眸子深得吓人，里面翻滚着一种绫纱从未在任何活人眼里见过的情绪——那是几乎要将万物焚烧殆尽的偏执，可在那偏执的最深处，却又渗出一丝令人心悸的温柔，冰凉的，只倾注于眼前这具枯骨。
他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处，声音在这死地显得过分平静，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这具骨骸，”他顿了顿，目光落回白骨缺失的右手，“还差一节指骨。”
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又仿佛在向她这个不速之客解释，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
绫纱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看清了他袍角的细微纹路，那是某种早己失传的古老宗门的印记，只是如今己黯淡模糊。
他周身的气息内敛而晦涩，分明是结丹期的修为，却透着一种远非寻常结丹修士可比的深沉与……死寂。
“我……或许可以帮你找找。”
鬼使神差地，绫纱开口，声音清冷，却打破了这坟茔间凝滞的空气。
男人深邃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脸上，那深处的偏执与温柔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打量，如同评估一件突然出现的不明物体。
“哦？”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道友亦好此道？”
“我研习毒术，需以此地材料。”
绫纱如实相告，目光扫过周遭，“对骨骼构造，略知一二。”
男人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勾了一下，像是死水上掠过的一丝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萧诧。”
他报上名号，算是认可了她的存在。
“绫纱。”
她回应，目光落在那些被拼凑得极其完美的骨节衔接处，“手艺很好。”
“消磨时日罢了。”
萧诧淡淡一语带过，视线重新回到他的“作品”上，那节缺失的指骨似乎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重心。
绫纱不再多言，红色衣袖拂过地面，神识细细扫过污浊的泥地与散碎的骨殖。
不过片刻，她指尖微动，一道红光卷起一小截被泥土半掩的、细巧的指骨，飞到她掌心。
以毒师的眼光看，这指骨形态完美，色泽莹润，是上好的材料。
但她只是用洁白的绢帕仔细擦净其上污渍，递了过去。
“可是这个？”
萧诧转头，看到她掌心那截指骨，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接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掌心，冰凉彻骨，不似活人温度。
他将那指骨小心翼翼地对上美人右手缺失的位置，严丝合扣。
一具完美无缺的女子骨骸，静静地躺在乱葬岗的污秽之中，对着惨淡的月光。
萧诧凝视着它，眼底再次浮现那种令人不安的、混合着偏执与虚无的温柔。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仪式。
他转向绫纱，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将她重新纳入其中：“你用的毒，蚀心腐骨，取自三阴绝脉之体。
但火候差了一分，怨气提炼不足，威力减了三成。”
这次换绫纱真正惊讶了。
他只凭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息，便精准道出了她方才所取之毒的来历与缺陷。
这个在乱葬岗拼凑骨头的男人，绝不简单。
“愿闻其详。”
她收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视，正色道。
萧诧却不再看她，袍袖一挥，那具完美的美人骨骸便被收入储物袋中，消失不见。
他转身，背影瘦削而孤寂，仿佛与这无边坟场融为一体。
“此地怨气虽浓，却杂而不纯。
往西三里，有一处古战场遗址，地下埋骨万千，怨煞凝结，或有你所需之物。”
他的声音随风传来，平淡无波，“小心些，莫要成了它们中的一员。”
话音未落，他身形己渐淡，如同鬼魅，融入浓重的夜色与尸气之中，消失不见。
绫纱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中那残留的一丝冰凉的触感。
红衣在风中轻轻摆动。
乱葬岗重归死寂，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唯有她心中，却莫名起了一丝微澜。
一个拼凑骨骼的奇怪男人。
萧诧。
她记住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