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全身，像是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扎进毛孔，首透骨髓。
沉重的窒息感压迫着胸腔，肺叶火烧火燎地疼，渴望着一口空气。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她的意识，不断下沉。
耳边是模糊不清的嘈杂声，嗡嗡作响，夹杂着尖锐的哭喊和冷漠的指令。
“……捞上来没有？
真是晦气！”
“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哭什么哭！
还不快把人弄上来！
今日可是疏影的好日子，别触了霉头！”
谁？
谁是大小姐？
疏影又是谁？
剧烈的头痛猛地炸开，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涌入脑海。
顾倾城……十五岁……顾家长女……商户之家……懦弱生母……刻薄姨娘……绿茶妹妹……溺水的池塘……被换走的婚约……剧烈的咳嗽冲喉而出，冰冷的池水从口鼻中喷溅出来。
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却也驱散了部分窒息感。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几片枯黄的树叶从光秃秃的枝头飘落。
视线转动，看到的是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一个穿着细棉布裙、头上却戴着明显价值不菲银簪的妇人，正拿着手帕假意擦拭眼角，眼底却没什么悲戚，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和嫌弃。
记忆告诉她，这是柳姨娘。
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少女，容貌娇美，此刻正微微蹙着柳叶眉，嘴角却有一抹压不住的得意。
这是顾疏影，她名义上的妹妹，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但这门亲事，原本定下的是顾倾城。
稍远一点，站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面容带着商人精明却此刻布满寒霜的中年男人。
他看着她的眼神，没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只有不耐烦和恼怒。
这是父亲顾正宏。
而跪倒在她身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一双粗糙冰冷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浑身颤抖的瘦弱妇人，才是这冰冷绝望中唯一一丝真实的温暖。
这是她的生母，林婉茹。
“倾城！
我的儿啊！
你醒了！
你吓死娘了！”
林婉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庆幸，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顾倾城冰冷的脸上，带着一点点微弱的温热。
“哼，醒了就好！
大喜的日子闹这么一出，成何体统！”
顾正宏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责备，“不过是让你把婚事让给妹妹，咱们顾家如今这光景，疏影嫁过去对家里更有助力！
你竟如此想不开投湖自尽？
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
一点不为家里着想！”
顾倾城（现在的她）听着这颠倒黑白的话，心底一阵冰寒。
记忆里，明明是顾疏影和柳姨娘联合设计，在原主独自对着池塘伤心时，从背后将她推了下去，却对外宣称她是自己想不开投湖。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疼，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柳姨娘立刻上前一步，柔声细语地劝道：“老爷息怒，倾城丫头也是一时糊涂。
如今人没事就是万幸了。
疏影的花轿还在外面等着呢，吉时可耽误不得。
这里交给妾身和姐姐照料便是。”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是在提醒顾正宏别耽误了顾疏影的婚事，更是暗示赶紧把顾倾城这个“晦气”弄走，别冲撞了喜庆。
顾正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把人抬回她屋里去！
请个郎中来看看，别死了。
婉茹，你看着她点，别再惹事了！”
说完，看也没再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母女二人，转身对着顾疏影立刻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疏影啊，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顾疏影乖巧地应了一声，临走前，投向顾倾城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和胜利者的炫耀。
几个粗使婆子上前，算不上温柔地将浑身湿透、冰冷僵硬的顾倾城架了起来。
林婉茹踉跄着跟在后面，不断哀求着：“轻点，你们轻点……”一路行去，顾倾城透过模糊的视线，打量着这个“家”。
亭台楼阁依稀能看出曾经的富裕，但如今处处显露出破败和疏于打理。
廊下的油漆斑驳脱落，院子里的花草也因荒年缺水而枯黄了大半。
下人们看向她们母女的眼神多是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被抬进一个偏僻狭窄的小院，扔在了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薄薄的被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婆子们完成任务，立刻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房间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顾倾城和悲泣无助的林婉茹。
“倾城……我苦命的儿啊……”林婉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手忙脚乱地想要用那床薄被裹住女儿，却又怕捂着她，只能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紧紧抱着她，试图给她一点温暖，“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丢下娘一个人啊……你让娘怎么活啊……”冰冷的身体被母亲温暖的怀抱包裹着，虽然那怀抱同样瘦弱不堪，却带着一种绝望而真挚的母爱。
顾倾城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妇人。
记忆里，林婉茹原本也是温婉美丽的，但多年的冷落、欺压和生活的艰辛，早己磨去了她的光彩，只剩下憔悴和逆来顺受的懦弱。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她生了女儿失宠，柳姨娘生了儿子（顾耀阳）后，更是被彻底踩在了脚下。
管家权、钱财全都落在了柳姨娘手里，她们母女的日子甚至不如有些体面的下人。
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不属于她的悲愤和委屈，也有她自己对这对母女遭遇的同情和不平。
这不是她的时代，不是她的身体，但此刻的感受却如此真实。
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轻轻回抱了一下颤抖的母亲，用尽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娘……别怕……我……没……事……”从今天起，她就是顾倾城。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投湖丧命的可怜嫡女。
来自现代的灵魂，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和力量，在这豺狼环伺的深宅，她必须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这个可怜的母亲，好好地活下去。
那些欠了她们的，她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窗外，隐约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喜庆乐声，那是顾疏影的花轿起程了。
顾倾城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残存的冰冷和虚弱，以及那股悄然滋生的、炽热的决心。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柳姨娘，顾疏影……我们，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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