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船的舱壁在震颤。
像一头老牛，在喘最后一口气。
林默靠在舷窗旁，透过那层布满裂痕的防护玻璃，看着外面的世界。
那是索拉瑞斯——一颗看上去就让人绝望的星球。
整片地表呈暗红色，像被火烧焦的皮肤。
地平线处有风在卷沙，沙粒混着铁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锈蚀的味道。
偶尔有闪电从云层深处划过，照亮某些模糊的废墟轮廓，像尸体被掀开的脸。
“美丽吧？”
旁边的运输兵笑了笑，语气轻松得近乎变态。
“帝国的后花园，整个天穹系的垃圾都往这儿丢。”
林默微微歪头，声音平淡：“确实，挺有味道的。”
他心想，这味儿要是能装瓶卖出去，估计连老鼠都能喝死一片。
舱门“哐”地一声打开，铁锈味伴着热浪一齐灌进来。
那种热，不是阳光的暖，而是被焚烧后的余烬在皮肤下游走的刺痛。
“下船，新人集合！”
一个戴着银徽的中尉站在舷梯下，他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林默提着那只唯一的行李包——里面装的只有一件灰色工作服和一块写着“临时身份未验证”的终端卡。
脚一落地，鞋底的橡胶就被地面的铁砂咬住，发出吱的一声。
他抬头，看见远处的“铁锈镇”。
那地方……该怎么形容？
像一堆废弃的军舰被垒成城市，每一栋建筑都在漏风。
金属墙壁上是斑驳的符号，很多标语被风沙磨掉了半截，只剩下“忠诚秩序帝国永恒”几个字。
——听起来倒像墓碑上的挽词。
“编号9527，林默。”
那中尉翻着名单，头也不抬。
“从今天起，你归后勤三区。
废料清理岗。
每天六个标准时限，不得延误。
晚了罚能量餐一份。”
“是。”
林默答得干净利落，甚至还微微点头。
中尉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大多数新兵被扔来这鬼地方，第一反应不是服从，而是崩溃。
而这个年轻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来，你挺听话。”
中尉冷哼，随手把一个脏兮兮的金属手环丢了过来。
“戴上它，验证身份。
从现在起，你不是林默，是编号9527。
记清楚，你只是个消耗品。”
那手环落在沙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林默弯腰捡起，拂去灰。
指尖触到那层冰冷金属时，他的脑海深处忽然有一道微弱的波动闪过。
像某种久违的系统，在嗡嗡低吟。
生物识别成功。
连接请求：索拉瑞斯底层协议——拒绝访问。
那一瞬间，他的嘴角轻轻勾起。
哦？
星球拒绝了他？
有意思。
“还愣着干什么，9527？”
中尉皱眉，“听不懂命令？”
“报告长官，”林默语气恭敬，眼神无辜，“系统延迟，正在更新。”
“更新？”
中尉嗤笑一声，“等你脑子也更新了再来吧。”
林默低下头，表面顺从。
心里却默默补上一句——“您这脑子版本估计还停留在帝国元年，兼容性太差。”
他跟在队伍最后，穿过狭窄的金属巷道。
空气中漂浮着红褐色的粉尘，呼吸一次就能尝到铁的味道。
每一步踩下去，脚下的铁板都在呻吟。
宿舍区的灯光闪烁，偶尔有机器的残响在夜色中回荡。
这里的人大多沉默，衣服破旧，眼神像旧数据一样空洞。
林默被分到最角落的一间房。
门一推开，潮气和锈味扑面而来。
床是铁架的，床垫塌陷得像个被掏空的肺。
墙上写着前任住户留下的字：“别做梦，这地方不欢迎梦。”
他看了一眼那句字，没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擦了擦桌面，坐下。
窗外的风又起，吹得铁皮“咔咔”作响。
林默盯着那条脏手环，指尖轻轻一敲。
脑海中的“嗡鸣”再次浮现，像一只沉睡的野兽在轻轻翻身。
警告：访问拒绝。
错误代码——9527。
他轻声笑了。
“连星球都知道我的编号？
看来后台比我想的还勤快。”
沉默片刻，他又在心底补了一句：“那就看看……这个‘垃圾场’，能不能运行我这块残次品代码吧。”
门外传来铁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走廊里咆哮：“新来的，半小时后集合！
迟到的——首接扔到风蚀坑喂虫！”
林默应了一声，语气恭顺。
等脚步远去，他靠在床头，眯了眯眼。
“喂虫？
嗯……要是我后台醒了，估计连虫都不敢张嘴。”
他把那手环戴上，金属与皮肤接触的瞬间，一道极细的光线从缝隙间闪过，像一道呼吸。
林默的心跳随之轻微一顿。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低沉的呢喃，从地底深处传来，混着风声，一起钻进耳朵。
——那声音像是星球在呼吸。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暗红的荒原。
风吹动沙浪，远处有巨大的影子缓缓移动，像某种沉睡的巨兽在梦游。
“……后台，”他低声自语，嘴角带着一点笑意，“看来，我们要正式见面了。”
铁锈镇的灯，在这一刻同时闪烁了一下。
就像整颗星球，向他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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