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五感恢复的。
一种尖锐的恐慌感攫住了沈玥，像是从百米高空失足坠落，西肢百骸都残留着失重的虚脱。
紧接着，是各种气味蛮横地钻进鼻腔——霉烂木头的腐朽气、土坯墙的潮腥气、一股汗涔涔的馊味，还有……一种劣质烟叶燃烧后残留的呛人烟雾。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头顶是黑黢黢的房梁，结着蛛网，几缕灰絮垂下来。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酸馊气的褥子。
昏暗的光线从一扇小小的木格窗透进来，勉强勾勒出这间土坯房的轮廓，家徒西壁，除了一张破桌、一个掉漆的木头箱子，再无长物。
这不是她市中心顶层公寓的意大利定制卧床，也不是医院。
这里……是坟墓。
七十年代，北方，红旗生产大队。
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名叫沈玥的女人。
同名同姓，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上辈子的沈玥，是踩着改革开放浪潮白手起家的商界传奇，身价百亿，杀伐决断。
而此刻的她，是村里人尽皆知的又胖又懒的泼妇，用尽手段逼城里来的知青赵文博娶了她，婚后却作天作地，闹得家宅不宁，公婆厌弃，丈夫冷漠。
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渣，狠狠扎进脑海。
婆婆王秀英刻薄的咒骂，丈夫赵文博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忍耐的漆黑眼眸，村里那些娘们儿指指点点的鄙夷目光……还有昨天因为赵文博不肯把单位发的细粮票给她娘家弟弟，原主竟一头撞在门框上，以死相逼。
真是……蠢不可及。
沈玥撑着沉重酸痛的身体坐起来，这具身体肥胖而虚浮，动一下就喘。
她走到桌边，那面边缘剥落的水银镜里，映出一张浮肿的脸，皮肤粗糙暗黄，头发油腻打绺，眼神浑浊带着一股戾气。
这就是她新生开局拿到的牌？
沈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
比起上辈子商场上的明枪暗箭，这处境，似乎……更有挑战性？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男人端着一个粗瓷碗走了进来。
正是赵文博。
他身姿挺拔，即便穿着朴素，也难掩那股书卷气，只是眉眼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冷漠。
他把碗放在桌上，里面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一小块黑黄色的窝窝头。
“吃饭。”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视线落在她额角的青紫上，顿了顿，终究什么都没问，转身就要走。
“等等。”
沈玥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
赵文博脚步停住，没有回头，背影透着显而易见的防备。
大概以为她又要闹。
沈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情绪和属于原主的残存怨怼，尽量让声音平稳：“昨天……是我犯浑。
以后不会了。”
赵文博猛地转过身，黑眸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这个媳妇，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家常便饭，何时有过这样……近乎冷静的语气？
还认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又换了新的折腾法子？
他审视地盯着她，试图从那张依旧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胖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
沈玥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她知道改变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沈玥”这个形象早己根深蒂固。
但她没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内耗上。
“我说真的。
从今天起，我会好好过日子。”
赵文博沉默了片刻，眼神明显不相信，最终却只淡淡说：“先把饭吃了吧。”
说完，再次转身离开，只是背影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
沈玥知道，光靠嘴说没用。
她端起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几口喝下，又掰了一小块窝窝头放进嘴里。
粗糙拉嗓子的口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脑子里却在思考起其他事情。
生存是第一要务。
而这年头，想活下去，活得好，离不开钱和粮。
记忆里，红旗大队靠山，后山物产丰富。
这个季节，山里的野菜、蘑菇正当季，甚至还有一些常见的药材。
村里人忙于挣工分，对这些“零嘴”并不太上心，顶多孩子女人挖点打牙祭。
但对于经历过物资极度匮乏又极度繁荣年代的沈玥来说，这里面藏着启动资金的第一步。
她需要先改善这具身体的体能。
肥胖和虚弱是最大的拖累。
接下来的几天，沈玥彻底颠覆了以往的形象。
不再睡到日上三竿，天不亮就起床，趁着赵文博去上工，婆婆王秀英还没过来骂人之前，她把那个脏乱差的房间彻底清扫了一遍。
油腻的窗户擦了，坑洼的泥地扫了，散发着异味被褥抱到院子里晾晒。
王秀英叉着腰过来，准备例行公事地骂几句“懒婆娘”，看到院子里晾晒的被褥和明显整洁了不少的窗户，到了嘴边的咒骂卡住了，变成惊疑不定的打量。
沈玥没理会她，拿起一个破旧的竹篮和一把小锄头就出了门。
“又去哪儿野？
工分也不挣！”
王秀英在身后嚷道。
沈玥头也不回：“去后山看看，找点吃的。”
王秀英啐了一口：“穷讲究！
山上有啥好的，别让狼叼了去！”
话虽难听，倒也没真拦着。
不挣工分，在家里白吃饭，看着更碍眼。
沈玥凭着上辈子野外拓展的经验和原主模糊的记忆，深入后山。
她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专往偏僻处走。
果然，发现了不少宝贝：鲜嫩的荠菜、马齿苋，一丛丛肥厚的灰树花（香菇），甚至在一片背阴坡找到了几株年份不错的柴胡。
她手脚麻利地采摘，动作精准高效，完全不像个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懒婆娘。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沉重的身体让她气喘吁吁，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不仅是野菜，这是希望。
她并没有把所有收获都带回家。
只带回去够吃一两顿的野菜和蘑菇，大部分品相好的山货和那几株柴胡，她小心地藏在了一处隐秘的山洞里。
她需要积累“原始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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