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弃子之始高台之上，家族徽章悬挂，墨蓝锦缎在晨风中缓缓飘动。
昔川跪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膝骨传来钝痛，却咬紧牙关，脊背始终未曾弓折。
观礼台下，人声鼎沸，族人衣冠楚楚，目光寒冷如刀。
中央的高座空悬着祖先画像，威严肃穆。
今日是昔府少主的继承仪式，按惯例，他本应站在高台中央，接受先祖灌顶与全族膜拜。
然而，今日他只有谦卑，只有屈辱——而旁人，满口嘲弄。
“就是他？
灵脉残缺的那一个？”
“笑话，昔家怎么会有这种废物，做家仆都嫌晦气吧？”
嬉笑声如利刃，在暮色将近的清晨骤然割裂。
他们故意压低声音，却又足够清晰，让跪着的少年无处可逃。
昔川不曾抬头，只觉每一寸皮肤都翻搅着羞辱。
他的父亲昔宗明，家主，站在最高处，神情铁冷而无情，目光如注，一言未发。
一旁，三叔昔怀舟慢条斯理地摇动玉骨折扇，嘴角讥诮。
他的儿子，昔允——今日的主角——昂然而立，锦衣玉带，神采飞扬，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昔川。”
族规长者徐徐起身，声音苍老而有力，“你可知今日为何跪此？”
昔川拳头收紧，掌心传来湿意。
他低头答：“昔川知罪。
我天生灵脉残缺，无以继承家主之责，无颜立于家族之前。”
一阵轻蔑的笑声后，昔允朗声道：“家有废子，坐食山空，族亲忧心，方为今日贬斥之由。
静静伏地，好好为家族效劳吧。”
昔川终于抬头，望向族亲审判般的双眼。
空气中似有无形压力，压迫得他肩膀几乎弯曲。
他想辩驳，想争取最后一丝尊严——但旧日的记忆，在此刻像寒风一样席卷。
儿时的他曾骄傲地站在院中，信誓旦旦地宣称要成为父亲那般的人。
谁知，那场灵脉检测，一纸判语，便将他打入深渊。
从此衣食无忧变为困顿苦寒，目光里敬畏褪去，余下只是轻视与厌恶。
青石地面有一线裂痕，正好位于他膝下。
“来，把族仆服穿上。”
昔怀舟轻声吩咐。
有人丢来一套粗布衣衫，落在昔川面前。
长者点头示意：“自今日起，昔川废除少主身位，降为杂役，不得再入内堂。”
此言落下，全场一震。
三叔冷笑，昔允面上一抹胜利的笑意并未掩饰。
昔宗明则如石雕般无声，只在昔川身上凝视片刻，终究没有为他开口。
昔川颤抖着伸手拾起衣衫，一股喘不过气的苦闷压在心头。
但他没有哭。
他将衣衫紧紧揣在怀里，弯腰起身。
腿己麻木，刚站定便踉跄了一下，却依旧抬着头。
族人渐次散去，冷漠与不屑留在空旷的院落。
昔川的背影孤零而决绝。
院内风吹落一树残红，尘埃中唯有他衣衫单薄的身形，逆光而立。
……傍晚时分，昔川被分派到角落破旧的杂役房。
院墙残旧，柴草堆积，一片凄冷。
他点燃一盏微弱的油灯，静坐木床边。
指节间渗着血丝，那是先前撑起身体时被青石磨破的。
他翻开衣衫，抚摸着昔日旧纹，心头悸动。
突然，杂役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壮的少年闯入，正是昔允的心腹、昔家的打手赵浩。
他大步逼近，面带戏谑之色。
“我家少主有命，废子今日要好好‘适应’新身份。”
赵浩冷笑，一把将昔川按在地上，拳头重重落下。
他挣扎，只是徒劳。
“记住，你以后就是狗，见到少主要跪，见到我们也要跪。”
赵浩揪着昔川衣领，逼他目视自己，声音阴狠。
几拳落下后，赵浩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带着几名族仆扬长而去。
房间静了，只剩昔川蜷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
他不哭，咬着牙缓缓坐起。
鼻腔中淡淡血腥味，他反而嗤笑了一声。
走廊尽头，偶有一抹金色余晖透过斑驳窗棂洒在地面，落在他的掌心。
昔川抬起手掌，指缝间，有一缕温热的光芒，仿佛诉说着某种隐秘期待。
门外破落的旧井旁，三月的风冷冷地穿过。
昔川撑起身体，缓缓步出暗影，走到井边。
他俯身舀起一瓢井水，狠狠拍在自己脸上，只觉一丝清明重归。
少年站起身，目光落在渐暗的天边，如决绝的鹰隼。
忽然，衣襟内的银质小坠微微一动，微不可查地晃荡。
他神色微变，悄悄握紧了它。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昔川唯一的念想。
耳边传来脚步声，一名少女悄然靠近。
她着素服、眉目明亮，正是旧时同伴瑾瑜。
她目光怜惜，低声说道：“你还好吗？”
昔川用力点头，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害怕自己露出脆弱，也不想让她替自己抱不平。
瑾瑜俯身递来一个用布包好的馒头，轻声道：“别怕。
你天生不凡，只是他们都没看出来罢了。”
昔川苦笑：“天下人又有谁不是如此？
可我总不能因此低头。”
瑾瑜眼底掠过一抹异光，握了握他的手，“无需向他们证明什么，只管走你自己的路。”
两人并肩坐在井边，无言地分食着馒头。
夜色渐浓，院落再无喧嚣。
那一刻，昔川忽觉内心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安静。
他望着头顶的夜幕，心事纷飞，惶恐、愤怒与不甘渐渐褪去，只余下一种静默的倔强。
未来的路隐隐约约露出前路的轮廓，仿佛有无形的手，将他从泥沼中一点点拉起。
待瑾瑜离去，院内只剩油灯微光。
昔川坐在独室，轻抚银坠，暗暗将它收入胸口最深处。
他低声自语：“既然命运将我打入尘埃，我便在尘埃中生根。
哪怕再苦，也有人记得我。”
夜己深，暗影下的少年，悄然决意。
这一刻鞭笞下的屈辱，终将成为他今后踏破命运枷锁的第一步。
青灯微微摇曳，窗外有风，似在远方低声呼唤着下一个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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