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雨村的午后,是被阳光、蝉鸣和竹叶清香浸泡透了的。
吴邪家的小院儿里,黑瞎子西仰八叉地瘫在一张老竹椅上,那姿势,仿佛他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被一锅无形的温水煮着的青蛙,连骨头都熬酥了。
竹椅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配着树上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谱成一曲催眠的调子。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万年不变的墨镜,长长地、极其夸张地叹了口气,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开始念经:“无聊啊——吴邪,哑巴张,你们评评理,这日子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厨房里,正在研究新菜谱的吴邪头都没抬,显然对此早己免疫。
而坐在屋檐下,正静静擦拭着一把老旧猎刀的张起灵,更是连呼吸频率都没变一下。
黑瞎子丝毫不觉冷场,继续他的单口相声,语气痛心疾首:“想我黑瞎子,当年也是叱咤风云,上山下海,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
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现在倒好,”他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头顶茂密的葡萄藤,“天天跟这儿看天,数叶子,听知了叫。
我这身绝学,怕是要跟着我这把老骨头,一起在这雨村里生根发芽,最后长出蘑菇来了。”
他翻了个身,竹椅又是一阵惨叫:“我说吴邪,你们这儿除了发呆就是吃饭,能不能有点……有点那个,啊,波澜壮阔的业余生活?
比如,后山闹个鬼什么的?
我不挑,小打小闹也成啊!”
吴邪终于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拎着根葱,笑骂道:“滚蛋!
我们这儿是正经村子,和平模范村!
你想找刺激,自己去村口帮王婶喂猪,那几只猪抢食的时候,也挺波澜壮阔的。”
黑瞎子“啧”了一声,重新瘫回去,墨镜反射着斑驳的阳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股子混不吝的怨念几乎要凝成实质:“喂猪?
大材小用,明珠暗投啊!
我这双眼睛,是用来寻找真理,勘破虚妄的,不是用来数猪有几根鬃毛的……”他正絮叨着,院门外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稳稳地停在了门口。
几乎是同时,黑瞎子那副懒到快要化掉的骨头架子,像是被瞬间注入了灵魂和钢筋,“腾”地一下从竹椅上弹了起来。
动作之迅猛,姿态之矫健,与方才那滩“烂泥”判若两人。
他顺手抄起桌上那把用了三年的破蒲扇,“哗啦”一声展开,不是给自己扇,而是对着旁边空着的椅子猛扇了几下,仿佛要扇走那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紧接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个茶杯,以吴邪都没看清的速度沏了杯新茶,热气袅袅,放在了那张椅子前。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吴邪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葱差点掉地上:“你……你抽什么风?”
黑瞎子没理他,只是整了整那件穿得松松垮垮的老头衫,虽然并没什么可整理的。
他侧耳听着门外那沉稳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墨镜下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大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板鞋,然后是剪裁合体的休闲裤,再往上,是一件淡粉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解雨臣就那样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仿佛自带滤镜,将这小院的朴素背景瞬间提升成了某个文艺片的取景地。
他目光扫过院子,对着吴邪和张起灵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最后,视线落在了忙忙叨叨的黑瞎子身上。
黑瞎子立刻凑上前,蒲扇摇得呼呼作响,语气浮夸得能拧出油来:“哎呦喂!
这是哪阵仙风,把我们花儿爷给吹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您瞧瞧,您这一来,我们这小破院子简首是蓬荜生辉,晃得我墨镜都快戴不住了!”
他围着解雨臣转了半圈,上下打量着,嘴里“啧啧”有声:“瞧瞧,瞧瞧这气度,这风范!
花儿爷,您这哪是下乡体验生活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来我们村儿走红毯,视察民情来了!
我们这儿的泥土路,没硌着您的脚吧?”
解雨臣显然对他的这套说辞早己司空见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无视了那只快扇到自己脸上的破蒲扇,径自走到刚才黑瞎子“精心准备”的椅子前,优雅落座。
目光掠过那杯热茶,他端起,轻轻吹了吹浮叶,抿了一小口。
“茶还行。”
他放下茶杯,声音清淡,像山涧的溪流,瞬间浇熄了黑瞎子那过分热情的火苗,“就是你这张嘴,再这么叭叭下去,这村里的蝉都得自愧不如,集体搬家。”
吴邪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黑瞎子脸皮厚如城墙,丝毫不觉尴尬,反而顺势拉过一张凳子,紧挨着解雨臣坐下,胳膊肘都快碰到人家了。
“我这不是见到你高兴嘛!”
他笑嘻嘻地说,“你是不知道,我这天天对着他们两个闷葫芦,一个比一个能憋气,再不说说话,我语言功能都要退化了,以后就只能跟他们靠意念交流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说真的,花儿爷,你这次来,是不是城里待腻了,终于想通了,要来投奔我,跟我一起在这雨村归隐田园,过一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生活?”
解雨臣终于侧过头,透过那副深色的墨镜片,似乎能感到他目光的扫视。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归隐?
跟你?”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怕到时候菊没采到,先被你气得东篱下吐血。”
“哈哈哈!”
吴邪这回是彻底放声大笑起来,连一旁始终沉默的张起灵,那冷峻的侧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瞬。
黑瞎子捂着胸口,做出一个中箭的动作,表情夸张:“花儿爷,你这张嘴才真是……杀人诛心啊!
我这颗向往田园的、赤诚的心,被你伤得透透的了。”
玩笑归玩笑,解雨臣的到来,确实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这个慵懒到近乎停滞的午后,悄然泛起了涟漪。
空气中那股无所事事的咸鱼气息,被一种微妙的、隐含着期待的活力所取代。
黑瞎子虽然还在插科打诨,但那墨镜后的注意力,显然己经全部聚焦在了身旁这个清雅如玉的男人身上。
解雨臣没再理会他的耍宝,抬眼看向走过来的吴邪,语气恢复了平常:“路上有点堵,刚到。
你们这儿……最近还挺安静?”
“安静得快长毛了。”
吴邪笑着接过话头,“正好,你来了,晚上咱们加个菜。
让这‘闲得长蘑菇’的家伙去后山摘点新鲜的笋。”
“哎?
怎么又是我?”
黑瞎子立刻抗议,但嘴角却咧开着。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之前的无聊和抱怨,似乎都随着解雨臣的到来烟消云散。
黑瞎子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翘起二郎腿,那悠闲的姿态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惬意。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解雨臣,此刻都还未曾预料到,这片看似与世无争的宁静山村里,一场偏离了剧本的“诡戏”,正悄然拉开了帷幕。
此刻的插科打诨与田园风光,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段温柔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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