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青云城，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湿冷气息，与泥土、腐烂菜叶以及若有若无的霉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南城贫民区特有的味道。
晨曦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照亮了狭窄、泥泞的街道和两侧低矮破败的窝棚。
这里是青云城的阴影面，与北区修士府邸的灵雾缭绕、阁楼飞檐恍如两个世界。
污水顺着不规整的石缝蜿蜒流淌，最终汇入墙角的阴沟，几只瘦骨嶙峋的老鼠在其中敏捷地穿梭，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残渣。
在一处相对背风、由几块破旧木板和脏污油布勉强搭成的窝棚角落，林轩蜷缩着身体，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
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身形瘦削，衣衫褴褛，几乎无法蔽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与污垢。
一头枯草般的头发纠结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虽然因饥饿与寒冷而显得有些黯淡，深处却并非一片麻木的死寂，反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隐忍与灵动。
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身下那堆勉强算是“被褥”的干草能更好地隔绝地面的寒气。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危险环境中养成的警惕。
“咕噜噜——”腹中传来的剧烈鸣响让墨尘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将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衣又紧了紧，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他知道，不能再躺下去了。
白天是乞讨和寻找食物的唯一时机，也是危险最多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窝棚的缝隙，向外窥探。
街道上己经开始有了零星的行人，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底层贫民，或是行色匆匆、面色愁苦的小贩。
几个穿着稍显整齐、但眼神凶狠的壮汉正挨个摊位收取着“保护费”，那是南城混混头子“李老棍”的手下。
林轩的目光扫过那些混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意，但很快便收敛起来。
他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对抗他们，隐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他悄无声息地钻出窝棚，像一道影子般融入街道的人流中。
他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帚，飞速地掠过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任何可能被丢弃的食物或稍有价值的物品。
一个被踩烂了一半的果子，他迅速捡起，用破袖子擦了擦，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让他胃部一阵抽搐，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几片还算完整的菜叶，从一辆运菜车颠簸时掉落的，也被他飞快地拾起，藏入怀中。
这就是他每天的日常，与野狗争食，在垃圾中寻觅生机。
就在他弯腰捡起一块不知谁丢弃的、己经干硬的馍馍碎块时，挂在他胸前、紧贴皮肤的一件物品滑落了出来。
那是一块玉佩。
玉佩本身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破旧。
只有婴儿巴掌大小，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颜色是一种沉黯的灰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仿佛天然形成的裂纹，毫无灵气波动，看起来就像河边随便捡来的鹅卵石碎片。
唯一特别的，是它中心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暗金色细丝，在灰白的底子上勾勒出一个模糊难辨的古老符文，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用一根最普通、甚至有些磨损的黑色细绳穿着，挂在墨尘的脖子上。
林轩下意识地用手握住了玉佩。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奇异地，竟让他因饥饿而有些焦躁的心绪平复了一丝。
这是他自有记忆以来就戴着的东西，是他身份的唯一凭证，也是他在无数个寒冷饥饿的夜晚，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曾无数次摩挲它，研究它，却始终一无所获。
它既不能为他带来食物，也不能抵御寒冷，更像一个无用的装饰。
甚至有其他乞丐嘲笑他，守着个破石头当宝贝。
但林轩从未想过丢弃它。
这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仿佛这块玉佩与他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在无数个濒临绝望的夜晚，是握着它，感受着那一点冰凉，他才得以撑过漫漫长夜。
他将玉佩重新塞回衣内，贴身藏好。
这是他的秘密，是他与这个绝望世界之间，最后一道微弱的、属于自己的屏障。
“嘿！
小畜生，今天运气不错啊，捡到啥好东西了？
拿出来给棍爷我瞧瞧！”
一个公鸭般沙哑难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墨尘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只见一个穿着邋遢绸衫、歪戴着帽子、嘴角叼着根草茎的瘦高男子，正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跟班，吊儿郎当地站在他身后。
正是南城乞丐们的噩梦，混混头子李老棍。
李老棍三角眼眯着，上下打量着林轩，目光在他刚刚藏起馍馍碎块和菜叶的怀里扫过，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林轩低下头，声音沙哑而微弱：“棍爷……没，没捡到什么……放屁！”
李老棍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林轩的头发，迫使他把头抬起来，“老子刚才明明看见你往怀里塞东西了！
怎么？
想独吞？”
头皮传来一阵刺痛，林轩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他知道，反抗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毒打。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那几片蔫黄的菜叶和那个干硬的馍馍碎块。
李老棍嫌弃地瞥了一眼，一把抢过菜叶，扔在地上用脚碾碎，然后拿起那个馍馍碎块，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嗤笑道：“就这么点玩意儿？
塞牙缝都不够！
看来你今天是不打算孝敬棍爷我了？”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发出哄笑声，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林轩的心脏紧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天如果交不出让李老棍“满意”的东西，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法，或者……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
“棍爷，我……我真的只有这些了……”林轩试图做最后的争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这颤抖并非完全出于恐惧，更多的是对自身无力的一种愤怒。
“没有？”
李老棍三角眼一瞪，扬手就欲打，“那就让棍爷我搜搜身！
看看你这小畜生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粗糙的手掌朝着林轩破烂的衣襟抓来。
林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躲开。
这个动作却彻底激怒了李老棍。
“妈的！
还敢躲？”
李老棍脸色一沉，对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给老子按住他！
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他就不知道在这南城，谁才是天！”
两个壮汉狞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林轩瘦弱的胳膊，巨大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挣脱。
被牢牢制住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轩。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就可以高高在上，肆意践踏他人，而像他这样的人，就连像野狗一样捡拾垃圾，都要被剥夺，被欺凌？
他不甘心！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咆哮。
这股不甘，远比饥饿和寒冷更让他痛苦。
它像一粒被深埋于冻土之下的种子，虽然环境严酷，却始终未曾彻底死去，只是在等待一个破土而出的契机。
他的目光透过杂乱的发丝，死死地盯着李老棍那嚣张而可憎的嘴脸，将这一刻的屈辱深深地刻印在心底。
他不是没有反抗的念头，但理智告诉他，此刻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只会让自己伤得更重。
他必须忍。
活下去，才有希望。
哪怕这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他也必须紧紧抓住。
他不再挣扎，任由那两个壮汉将他死死按住，身体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深处那簇微弱的火苗，却在屈辱的浇灌下，燃烧得更加执拗。
“搜！”
李老棍一声令下。
粗糙的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扯动着他破烂的衣衫，冰冷的触感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几片他视若珍宝的菜叶早己化为污泥，那个馍馍碎块也在挣扎中不知掉落在了何处。
最终，除了那身破布，他们一无所获。
“妈的！
真是个穷鬼！”
李老棍啐了一口，显然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
他上下打量着林轩，目光最终落在他虽然脏污却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哼，身上没货，那就用别的来抵！”
他示意跟班将墨尘按得更紧，然后冷笑着，抬起了脚，朝着墨尘的膝盖后方狠狠踹去！
“噗通！”
林轩根本无法抵抗，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面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给老子磕头！
磕到棍爷我满意为止！”
李老棍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尊严的快感。
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但没有人敢上前制止，甚至有些人加快了脚步，生怕惹祸上身。
在这南城，李老棍就是土皇帝。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林轩死死忍住，没有让它流下来。
他低下头，杂乱的头发彻底遮住了他的表情。
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那不是一个乞丐的哀求，而是一个誓言，一个用血与恨刻下的誓言。
他缓缓地，一下，又一下，将额头触碰到冰冷肮脏的地面。
每一下碰撞，都像是在他心中那粒不甘的种子上，施加了沉重的压力。
这压力并非要将它压垮，而是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将其夯实，磨砺，等待着最终破土而出、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不知磕了多少个头，首到林轩的额头一片青紫，渗出血丝，李老棍才似乎终于觉得无趣了。
“行了行了，看着就晦气！”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滚吧！
明天要是再让老子看见你拿不出像样的孝敬，打断你的狗腿！”
两个跟班松开了手，顺势又推了林轩一把。
林轩瘫软在泥泞中，浑身沾满了污秽，额头传来的刺痛和膝盖的剧痛交织在一起。
他没有立刻爬起来，只是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李老棍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去寻找下一个可以欺凌的对象。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街道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良久，林轩才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艰难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血迹和污泥，眼神空洞地望向街道的尽头。
那里，是青云城的中心区域，隐约可见高耸的阁楼轮廓，那里有温暖的房屋，精美的食物，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大人。
他与那个世界，隔着天堑。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比之前更加剧烈。
胃部因长时间的空置而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
他必须找到吃的，否则可能都撑不过这个晚上。
他的目光重新开始在地上逡巡，比之前更加急切，也更加绝望。
也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是刚才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经过时，车窗里随意抛出的一个……啃了几口的、散发着微弱但诱人灵气波动的馒头。
那馒头滚落在地，沾了些许尘土，但在林轩眼中，却仿佛散发着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
那是……蕴含着灵气的食物！
对于修士而言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零嘴，但对于他这样一个濒临饿死的凡人乞丐来说，那不亚于救命仙丹！
希望，在绝望的深渊底部，骤然点燃。
但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在这南城，任何一点不寻常的东西，都可能引来窥视和争夺。
这个灵气馒头，是希望，也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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