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被困在花瓶

上任日游神第一天，正在会议上接受工作培训，有个电话频频打进来。

培训领导瞪了我一眼。

我只好到会议室外不耐烦地接起。

喂?是李晚怡吗?

是我，你是谁?

太好了孙女，奶奶总算打通了你听着，等会千万不要上那辆灰色的小轿车

可是奶奶，距离我在高考路上被杀那天，已经过去三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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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年 6 月 7 日，高考第一天，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

一个赶考女学生打车去考场，遇到精神有问题的司机，被刺十几刀，最后惨遭割喉，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犯人杀人后没逃，在路边持刀一会尖叫狂笑，一会自言自语。

路过的人受到惊吓报警，警察来之后才发现车后座全是血，有个女学生倒在血泊中几乎没了声息。

那个女学生就是我。

而罪犯后期经过多方核实，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俗称多重人格。

犯人有两个主人格，其中一个主人格心理年龄只有岁。

录口供过程中，犯人经常无意识切换人格，导致警方无法控制，也无法百分百准确记录案件实情。

于是，在没有凿实的杀人动机，也没有详细杀人过程的情况下，这件案子就这样草草一审结案了。

法院一审判处罪犯十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执行，先送去精神病院保外就医。

死者家属不接受判决，申请抗诉，要求改判罪犯死刑。

二审预计在三个月后开庭审理。

2

这些后续都是我当上日游神，来人间巡逻时，在报刊上看到的。

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案子最终的走向了，毕竟再查下去，也还是个无解的死局。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被杀，可能当真是过分倒霉。

阴间有规定: 枉死之人，除非加害者能受到和他同等程度的痛苦报应，才能平怨泄恨，有机会再入轮回。

而这世上，又有多少恶人能真的受到相应的报应呢?

我叹了口气，继续巡逻。

阴间给我配的工作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您好，这里是日夜城隍庙的日游神，工号 04588，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喂?是李晚怡吗?

是我，你是谁?

太好了孙女，奶奶总算打通了你听着，等会千万不要上那辆灰色的小轿车

嘟嘟嘟嘟嘟……

我愤然拍了一把大腿，立马拨回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该死的又来了

自从我当上日游神后，每天都会接到这样一个电话，每天重复一样的内容。对方说完那句阻止我上车的话就会立刻挂断，我再拨回去就会变成不在服务区的空号。

每日如此，持续一个月了。

唯一的区别是，这个电话每天大概会比前一天早一点点，时间单位是人间的半分钟。

3

期间我有托技术部的同僚查过，都是查不到归属地。

这个电话，好像不属于阴间，也不属于人间，堪堪穿越了时间洪流，打到我这里。

电话里的声音我也认得出，温吞吞的又掷地有声，确实是我奶奶李桂梅的声音。

这便是我最气愤的一点。究竟是谁，冒充我奶奶李桂梅，用她的声音来诈骗一个死去三年的冤魂?

她一个只会用老人机的快七十岁的老太太，怎么做到每天定时定点打来?

我也不曾托梦给她，她又怎么会知道我阴间的工作电话?

同事们安慰我，这可能是天庭的诈骗电话，想挖人去给他们做免费的牛马。

和我换班的夜游神建议我要不干脆给奶奶托梦，亲自问清楚，尽管这种方式可能会轻微折损她的阳寿。

可是我，不是没试过啊?

一个月来，我是日游神小组业绩最高的，足足抓了六十九个邪魂，救了上百个家庭。

我只留下了每日必须摄入的香火，其余全部都拿去鬼事部换托梦机会，十天换了九次。

但是每次到最后一步，频率共振标记目标的时候，冰冷的机器总是显示共振为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的奶奶李桂梅，三年来，从未有一次想过死去的我。

所以，这个电话，怎么可能是我奶奶打来的呢?

她可能，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吧。

那个为我抗诉的家属，或许是我死后终于良心发现的便宜老爹?

又或者，他只是为了多获得一些赔偿。提出抗诉，对方一定会拿出更多的钱来换取那薄薄的一纸谅解书。

4

历经昨天第十次托梦失败后，我决定不再折腾自己了。

抗诉也好，思念也罢。

反正我是没机会入轮回了，不如好好接受现在的新身份，重新开始。

来人界巡逻的第三十三天，也是我死去的第三年整，电话准时响起。

我熟稔地接起来。

喂?您好，我就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吧。不用再走流程确认了，我就是李晚怡，不管您是怎么打通我电话的，麻烦您帮我转告李桂梅，我现在很好。这里没有灰色的小轿车，也没有多余的家人。

按照心里反复默念过几百遍那样，接起电话的瞬间，我就憋着一口气极速输出，换来对面难得一片死寂。

伴随着电话那头喉头被堵住的咯……的气泡声，我提前掐断了电话。

我没有再回拨，果断拉黑了来电号码。

我把手机收起来，不再看它，希望明天不会再接到电话了。

脚下，一阵怨力波动传来，西南方向出现了极强的邪魂

我持上日巡牌，迅速往腥臭味阵阵袭来的方向赶去。

逗留在人间的阴魂，有些是心愿未了，有些是被看不见的条规束缚不得已无法离去。

但是像今日这般腥气冲天的，一般已经是失去理智的亡魂了。

为了多在人间留一阵不魂飞魄散，祂们会猎杀心存死志想要自杀或者得了重病命不久矣的活人。白天人气旺，祂们反而更喜欢在白天动手。

而我的职责就是日间巡逻，把这些无视三界规则的邪魂抓捕回阴间，丢给阎王那边的部门处理。

我很快锁定了目标，祂正要对一个老人动手。只剩森森白骨的手已经勾住了老人花白的头发，指尖指向脑后天柱穴。

我持鞭暴起，用力一甩一收，牢牢捆住这只邪魂。

一阵狂风从我背后刮起，将老人手里的厚厚一叠纸吹散，纸张缓缓飘落，老人抬起头，怔然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她不可能看得见我，可我却如同冰封，直直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个老人，是我的奶奶，李桂梅。

5

只是三年没见，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老太太迅速干瘪下去，头发像干枯的柴草，一看就是很久没洗了，紧贴头皮。

她弯下腰，默默地一张一张去捡刚刚被吹落的纸张，背佝偻着，捡几张就要长喘一口气。

纸张四散一地，占满了人行道，很快便引来路人的不满。

喂，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路都快走不动了吧，还学小年轻出来发传单干什么?

这里是人行道，大家都要赶路，你这样很容易引起交通堵塞的

李桂梅却一点也不恼，笑着捡起一张纸递到眼前矮胖男人手里。

我孙女的案子，快要二审了。麻烦你们有空的话，可以抽时间看一看，如果有和这个凶手有关的其他线索，麻烦联系我……电话号码在下面……麻烦你们了。

李桂梅一边赔着笑，一边见缝插针又将打印的纸张塞给了几个人，然后佝偻着腰继续捡掉在地上的。

有人拿到手就团成一团随手塞进口袋，也有人主动从地上捡起一张匆匆离去。

是三年前那个惨案吧?……唉，这女学生也太倒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却惨死在路上。

是啊，马上就熬出头了，大好的前程等着她。话说她父母呢?怎么就奶奶一把年纪了还要出来发传单……这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怪可怜的。

好了好了，别人的事别多管，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新型骗局?走吧走吧……

人群渐渐散去，李桂梅默默捡起剩下的纸揣在怀里，坐在路牙子上休息。

又一阵风向我的方向刮来，卷起一张没来得及捡的纸，摇摇晃晃落在我脚下。

上面是基本的案情梳理，这些我在报刊上已经读过了。下面是加粗加大的几行字: 如果你们认识凶手知道他平时的一些事有关于凶手的任何细节都请联系我我的手机号码是 189××56……

没有一个标点符号，语序也差强人意，一看就是老太太自己想办法拼凑出来的。

连老人手机都只会解锁开锁，打电话需要对着手写的电话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挨个按的李桂梅，究竟是怎么打印出这么厚厚一叠文件的?

我眼睛一阵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来。一个无法投胎的阴魂，是不该有七情六欲的。

6

我用力收紧拘魂鞭，强忍着把祂当场绞杀的冲动，拍照登记发到工作群。

和马面约好了接头地点，将邪魂转交给他。

严格说起来，我这也是个有编制的体制内工作，是有一个小时午休时间的。

之前一个月，我要不就是找个没有活人气息的地方发呆，要不就是掏出手机猛按计算器，看看当天能日结多少香火。

今天，我想回家看看，回我和李桂梅的家。

循着满是杂草的河堤，我回到这个曾经和李桂梅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地方。

隔壁几家邻居的房子早已被推平，人去楼空，如今李桂梅守着这栋带小小后院的二层自建房，俨然成了钉子户。

我飘飘然穿过掉了白漆、露出朱红色砖瓦的墙，找到楼下那间最小的房间。这里是李桂梅住了半辈子的小小四方空间。

隔壁是我的书房，楼上最大的那间是我的卧室。现在想来，紧凑的两层楼，竟然四分之三都是我的天下。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烈日下发传单累着了，老太太蜷缩着睡着了。

四周的白墙密密麻麻贴满了和我案件相关的新闻、现场照片，甚至还有各大论坛的分析评论。

卷翘的纸一张挨着一张，有些早已泛黄，但是每一张都仔细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打上波浪线和圆圈等标记。

床前多了一张小小的电脑桌，之前我一直在用的那台老旧笔记本被安置在上面。字体被调得很大，USB 接口被连上了一台五成新的打印机。留存的页面还没关闭，是李桂梅亲手做的文档，刚刚在大街上分发的那个。

我鼻子一酸，脑海里浮现出画面: 一个头发耷拉的老太太弓着背，用两个食指挨个一点一点找着键盘上的二十六个字母，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打出三行字。

7

我望向李桂梅，伸出手，却无法触碰到她。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小猫呜咽般的呻吟。

窗户关得不实，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开，啪嗒一声，床头掉下一本厚厚的年画娃娃日历。

李桂梅猛地惊醒，愣愣坐起，没急着去关窗。

她捡起掉落的日历，慢慢翻到对应今天的那一张，找出一支记号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然后又往后翻了几十页，找到打着红色圆圈的那一页，慢慢摩挲着。我知道，那是关于我的案子二审的开庭日。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一阵摸索，从床头柜掏出一个药瓶旋开，数着里面片剂的数量。

那是一整瓶安眠药

难怪，难怪她会被邪魂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