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雪，十年前就下得这般急。
雪粒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白，像极了后来江湖里飞散的血。
沈砚秋那时才八岁，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破洞漏着风，把骨髓里的冷都勾了出来。
他缩在青城派山门外的老槐树下，枯枝上的雪落在颈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 半个时辰前，他还躲在官道旁的草垛后，亲眼看见爹娘被山匪的刀劈中，血染红了雪地，连最后喊他名字的力气都没剩。
如今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爹娘常提的 “青城派叶掌门”，求他给条活路。
“小孩，冻成这样，还不进山门躲躲？”
清脆的声音裹着暖意传来时，沈砚秋正咬着牙忍冻，牙齿打颤的声响在雪地里格外清晰。
他抬头，看见个身着青衫的男子，青衫洗得泛了浅白，却衬得腰间流云纹剑鞘愈发清亮。
男子眉眼弯弯，没半点江湖人的戾气，倒像个温厚的书生。
那是他第一次见叶苍澜，后来护了他十年的师父。
叶苍澜蹲下身，指腹带着练剑磨出的薄茧，轻轻碰了碰他冻得通红的脸颊，暖得像炉边的炭火：“跟我走。
往后青城派的灶房，有你的一碗热粥；练剑场的月光，也能照你学剑。”
往后十年，沈砚秋跟着叶苍澜练剑，从握不稳剑柄的孩童，长成能把 “青城流云剑” 舞出满场风的少年。
他渐渐发现师父藏着个秘密 —— 每年冬至，雪落满藏经阁后山时，师父总会独自去那块青石板前，指尖反复摩挲石板上的纹路，像在数着什么解不开的劫。
有次他忍不住偷偷跟着，看见师父从怀中掏出枚玄铁令牌，令牌泛着冷光，边缘刻着模糊的 “寒” 字，在雪光里透着沉郁。
师父指尖摩挲着令牌，声音轻得像雪：“老朋友，十年了，我守得住青城，就护得住你。”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枚叫 “寒铁令” 的令牌，会在十年后把青城派拖进灭门的火海。
同一时间的黑风寨，苏三娘正跪在寨主的书房里。
她那年十六岁，鬓边还别着朵没谢的野菊，手里却攥着柄染血的短刀，刀上的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滴，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暗紫 —— 方才她刚用师父教的 “透骨钉”，杀了想投靠官府的二当家，钉尖的血还粘在袖口。
“三娘，你当真是只聪明的蝎。”
寨主坐在太师椅上，眼尾耷拉着，像条盯着猎物的蛇，手里把玩着枚缺了角的玉佩，“但你可知，我让你杀他，不止因他叛寨？”
苏三娘低头，声音没半点颤：“还因他想偷‘寒铁令’的消息。”
“算你没白跟着我。”
寨主冷笑一声，把玉佩扔给她，玉佩砸在掌心，凉得刺骨，“这令牌能号令漠北兵符，谁拿到它，谁就能踩遍江湖门派，当那武林盟主。
你记着，日后见了青城派的人，尤其是叶苍澜，定要把令牌的下落撬出来。”
苏三娘握紧玉佩，指节泛白。
师父倒在雪地里的模样突然撞进脑子里 —— 胸口的血洞咕嘟冒血，手里还攥着半页《毒经》的残纸，临死前只说了一句 “是叶苍澜抢的”。
从那时起，“叶苍澜” 三个字就成了她心头的刺，每想一次，就恨不得用毒钉扎进对方的心脏。
她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让叶苍澜和他的青城派，血债血偿。
而洛阳的龙门镖局，雪正落得紧。
李震天握着叶苍澜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身上的镖师服沾了雪，看着比平时更显厚重：“苍澜，你疯了？
把寒铁令藏在青城？
如今黑风寨的人在山下打转，西南毒宗也在寻这令牌，你这是把青城架在火上烤！”
叶苍澜笑着摇头，从怀中掏出封信，信封用蜡封了口，上面画着青城的流云纹：“震天，我若把令牌藏去别处，才是真的危险。
青城有‘流云剑阵’护着，只要我在，就没人能抢走它。
这封信你收着，锁进密室最深处。
若是十年后我出事…… 就把它交给我的徒弟沈砚秋，帮他揭开兵符的秘密，也帮他活下去。”
李震天接过信，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像攥着整个江湖的安危。
他看着叶苍澜转身离去的背影，雪落在对方的青衫上，刚落下就化了，像极了抓不住的安稳。
那一刻，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这一别，或许就是生死。
十年光阴，弹指就过。
青城后山的桃花开了十次，落了十次，花瓣飘进练剑场时，总沾着沈砚秋剑上的风；黑风寨的势力越扩越大，苏三娘成了寨里说一不二的 “鬼手”，透骨钉藏在袖口，笑里藏的毒比西南瘴气还烈，江湖人见了她，都要绕着走；龙门镖局的镖旗插遍了半个中原，李震天成了洛阳城有名的 “金刀” 总镖头，密室里那封信，他每年都要检查一次蜡封，从没敢忘十年前的承诺。
没人知道，十年前那场雪夜的相遇与约定，会织成一张裹住整个江湖的网。
当黑风寨的火把照亮青城派的山门，当苏三娘的透骨钉射穿叶苍澜的胸口，当沈砚秋握着染血的碎玉剑逃下山时，所有人的命运，都被那枚寒铁令紧紧拴在了一起 —— 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步一步，都朝着早己注定的结局。
洛阳城的雪又下了。
沈砚秋站在前往龙门镖局的官道上，雪落在他的碎玉剑上，剑穗上还沾着青城的泥土。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寒铁令，冷得像十年前的雪。
他忽然懂了：十年前那场雪不是偶然，是江湖的债，从那时起，就等着他用剑，一点点算清。
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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