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冷，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苏家祖宅的窗棂，像极了谁在暗处低低的啜泣。
苏清沅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衫根本抵挡不住寒意，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刮得她裸露的手腕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咳了两声，胸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这破败的祖宅，是她的囚笼。
三年前，苏家败落，父亲被削去官职，病死在流放途中；继母柳氏卷走最后一点家产，不知去向；庶妹苏清月倒是嫁了个小吏，却从未踏足这里半步。
偌大的苏家，最后只剩下她这个“罪魁祸首”，被扔在这荒郊野外的祖宅里，苟延残喘。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苏清沅用手帕捂住嘴，摊开时，那方早己泛黄的布面上，赫然染了一片刺目的红。
她盯着那抹红，眼神空洞——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肺疾拖了这么久，早就入了骨，如今不过是在等一个解脱。
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甘心到死都背负着那样沉重的罪孽。
“姑娘，姑娘……”院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叩门声，是照顾她的老仆张妈。
苏清沅撑起身子，哑着嗓子应了声：“进来吧。”
张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脸上却带着几分难掩的慌乱。
她把粥放在炕边的矮凳上，搓着手，欲言又止，眼圈却先红了。
苏清沅看她这模样，心里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张妈，出什么事了？”
张妈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哭腔：“姑娘，方才……方才我去镇上买米，听见人说……说大小姐她……大小姐”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苏清沅的心上。
她猛地抓住张妈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说清漪？
她怎么了？！”
苏清漪，她的嫡姐，那个从小就护着她、疼着她的嫡姐。
前世的画面，像潮水般涌进脑海——春日宴上，嫡姐替她挡下庶妹的冲撞，她却觉得嫡姐是在炫耀嫡女身份；嫡姐把自己的玉佩摘下来给她，让她在受欺负时能有个依仗，她却转头就把玉佩给了挑拨她们姐妹关系的柳氏；嫡姐发现柳氏挪用家族银钱，想提醒父亲，她却被柳氏蒙骗，跑去跟父亲告状，说嫡姐是嫉妒庶妹、故意找茬……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她的愚蠢和糊涂。
她像个被人操控的木偶，被柳氏和苏清月牵着鼻子走，把唯一真心待她的嫡姐，推向了深渊。
“姑娘，您先别激动，”张妈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开，只能哽咽着继续说，“镇上的人都在传，说大小姐……大小姐被柳氏那个毒妇设计，嫁给了镇北王。
那镇北王是什么人啊？
是出了名的残暴，前两任王妃都没活过半年……不——”苏清沅猛地打断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不可能！
清漪明明有婚约，是永宁侯府的世子顾言琛！
柳氏怎么敢……怎么敢毁了她的婚约？！”
“顾世子？”
张妈叹了口气，“顾世子两年前就被柳氏设计，误会了大小姐，两家早就解除婚约了。
姑娘，您是不知道，柳氏说……说大小姐若是不嫁给镇北王，就要把苏家当年‘贪墨’的罪证交上去，让大小姐也尝尝流放的滋味。
大小姐是为了……为了护住苏家最后一点颜面，才答应的啊！”
为了护住苏家？
苏清沅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嫡姐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时她己经被柳氏禁足，嫡姐偷偷来看她，眼眶通红，却还笑着对她说：“清沅，你别怕，姐姐会想办法救你的。
等这件事过去，咱们姐妹俩就离开京城，找个安静的地方过日子。”
那时她还以为，嫡姐是在骗她，是想让她安心待在禁地里，好让柳氏对她下手。
她甚至还恶狠狠地对嫡姐说：“你别假惺惺了！
苏家变成这样，都是你这个嫡姐的错！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嫡姐当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嫡姐，心里该有多痛啊。
她早就知道了柳氏的阴谋，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却还在想着要保护她这个早己被蒙蔽的妹妹。
“还有……还有更糟的，”张妈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镇上的人说，大小姐……大小姐新婚夜就没了。
镇北王府对外说，是大小姐不小心撞到了柱子，磕破了头……可谁不知道啊，那镇北王根本就容不下她……碰”的一声，苏清沅重重地倒回土炕上，眼前阵阵发黑。
新婚夜……没了……她的嫡姐，那个温柔、端庄、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喂药，会在她被人欺负时挡在她身前，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的嫡姐，就这么没了？
是因为她。
全都是因为她。
如果前世她没有被柳氏挑拨，如果她没有处处针对嫡姐，如果她能早点看清柳氏的真面目，嫡姐就不会落到这般下场，苏家也不会败落至此。
“清漪……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苏清沅喃喃地念着嫡姐的名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滚落，砸在冰冷的枕头上。
她想放声大哭，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哀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
她咳得更厉害了，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染红了枕巾，也染红了她胸前的旧棉衫。
视线渐渐模糊，耳边的雨声似乎也越来越远，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她好后悔。
好恨自己前世的愚蠢和糊涂。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让嫡姐受一点委屈，一定不会再让柳氏和苏清月的阴谋得逞，一定……会好好守护她的嫡姐，守护苏家。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浮现，苏清沅的意识便彻底沉入了黑暗。
只是她没看见，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窗外的雨突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她染血的手背上，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而那片染血的枕巾上，似乎有微光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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