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城的春，总是被皇家书院里的梨花染透一重香雪。
学堂内，今日的气氛却不同往常。
并非因讲学的是一位翰林院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而是因座上那位身着月白襦裙、外罩浅碧色纱衣的少女——太傅沈清源之女，沈琉璃。
议题是看似枯燥的“漕运利弊”，然而当老夫子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若漕运阻塞，京师粮草不继，当以何策解燃眉之急？”
——满堂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们，或蹙眉沉思，或窃窃私语，一时竟无人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就在这片刻沉寂中，沈琉璃缓缓起身。
春日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恰好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清丽绝俗的侧影，更衬得她目光清亮，如蓄着一泓山间清泉。
“先生，”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悦耳，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学生以为，除却疏通河道、严惩贪腐等长远之计，当下或可效仿古人，行‘转搬之法’。”
满座微讶。
转搬法乃前朝旧制，因耗费巨大早己废弃。
琉璃不疾不徐，继续道：“并非全然照搬。
可令漕粮至受阻河段即卸船入库，征调附近州县骡马车船，分流转运。
同时，开放京畿部分官仓，平抑粮价，稳定民心。
再派得力干员，持天子剑，就地征调民间商队协助运输，许之以利，双管齐下，可解一时之急。”
她言语条理分明，不仅提出对策，更考虑到执行细节与民间反应，其老练周全，远超同龄人。
“妙啊！”
老夫子抚掌赞叹，“不拘泥成法，因时制宜，沈姑娘此言，切中要害！”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钦佩的议论声。
谁不知沈家千金才名远播，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无人留意到，学堂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梨花树下，不知何时立了一道玄色身影。
萧绝今日下朝得早，信步走来，原是想寻片刻清静，却被学堂内清越的女声吸引。
他驻足静听，隔着疏落的花枝，目光穿过窗棂，精准地落在那抹月白身影上。
他看见她侃侃而谈时微扬的下颌，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那光芒，比春日暖阳更灼目。
他素来清冷沉静的面容上，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唇角微乎其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堂内，辩论己近尾声。
沈琉璃的见解无疑拔得头筹。
老夫子又考校了几人，皆不及她思路清晰。
散学的钟声响起，学子们鱼贯而出。
沈琉璃收拾好书匣，正要随人流离开，却被一位同窗拦住请教方才的议题。
她耐心解答，眉目温和，并无半分骄矜之色。
待她终于脱身，独自走向书院后园那条熟悉的梨花小径时，却见那道玄色身影己等在必经之路的树下。
梨花如雪，簌簌落在他肩头。
萧绝转过身，十八岁的少年太子，身姿己见挺拔渊渟，玄色暗纹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仪。
“殿下。”
琉璃微微一怔，随即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并无寻常官家女子见到太子时的慌乱或娇羞。
萧绝虚扶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是一贯的淡然：“你的策论，父帝看了。”
琉璃抬眼，眸中闪过一丝询问。
“陛下言道，见解独到，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此物，予你。”
琉璃迟疑接过，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枚通体澄澈、流光溢彩的琉璃镇纸。
镇纸被巧匠雕琢成山峦形状，意境悠远，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这是……”琉璃讶异。
“见它澄澈明净，便想到了你。”
萧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若细听，却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置于案头，或可助你静心书写锦绣文章。”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琉璃镇纸，乃西域进贡的珍品，他第一眼见到时，便觉其质如冰雪，其华内蕴，像极了眼前这个人。
琉璃指尖抚过冰凉的琉璃，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她聪慧，岂会不懂这赠礼背后的含义？
这并非太子对臣女的赏赐，而是萧绝对沈琉璃的认可，或许……还有一丝超越认可的情愫。
“谢殿下。”
她收起锦盒，唇边漾开一抹浅笑，如春风拂过梨花花蕊。
萧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先行离去。
玄色身影消失在梨花深处，唯有清冽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
琉璃握着那枚犹带他体温的琉璃镇纸，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宁静喜悦。
此时的她，尚不知这春日暖阳、梨花清香，以及少年太子那份默然的情意，都将成为未来漫长寒冬里，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她只是觉得，这个春天，格外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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