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中的泥泞初秋的雨，带着一股彻骨的凉意，无情地敲打着这座城市。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模糊的光斑，勾勒出夜晚的繁华，却照不进陈默所在的角落。
他浑身湿透地挤在公交站台狭窄的遮雨棚下，外卖箱斜靠在腿边，不断往下淌着水。
额前的碎发紧贴皮肤，雨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狼狈得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平台的催单提醒和客户接连不断的辱骂短信：“超时十分钟了！
废物！
等着投诉吧！”
“妈的，老子饿死了，送个外卖都送不好？”
陈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因为长时间握车把和寒冷而有些僵硬。
他试图回拨电话解释——刚才那段路施工绕行，又遇上连环追尾堵死，非人力所能及——但对方首接挂断。
一种熟悉的、近乎麻木的无力感包裹着他。
解释？
没人会听。
穷和急，就是原罪。
这只是他今天的最后一单，送完本可以赶在十点前回到那间月租六百、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用一碗清汤挂面结束这疲惫的一天。
但现在，这单的差评和罚款，意味着他今天又白干了，可能还要倒贴。
终于，一辆昂贵的黑色轿车在站台附近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男人皱着眉下车，显然不满司机没能把他首接送到楼栋门口。
男人瞥了一眼浑身湿漉漉、提着外卖袋的陈默，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怕沾上什么晦气，快步走进了旁边的高档公寓楼。
陈默深吸一口气，提起那份己经微凉的外卖，快步跟了进去，却被保安面无表情地拦下。
“外卖人员不准入内，联系业主下来取。”
“先生，麻烦您通融一下，客户催得急，而且外面雨很大……”陈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恭敬。
“规定就是规定。”
保安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刚才那个年轻男人似乎忘了拿东西折返，看到陈默，火气更盛：“操！
让你送个外卖这么磨蹭？
还跟进来干什么？
看看你这一身水！”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但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不能惹事，赔不起。
他低下头，将外卖递过去：“对不起，先生，路上堵车……堵车？
借口！
等着差评吧！”
男人一把夺过外卖，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保安不耐烦地催促：“赶紧走，别挡在这儿。”
陈默沉默地转身，重新走入滂沱大雨中。
雨水冰冷，但比不上心里的寒意。
电动车的电量告急灯在昏暗的雨夜里孤独地闪烁着红光，像他此刻岌岌可危的尊严。
祸不单行。
回到那个潮湿逼仄的地下室门口，他看到房东太太胖硕的身影堵在门前。
“陈默，这个月的房租，你今天必须给我交出来！
拖了三天了，当我这是慈善机构啊？”
房东太太叉着腰，嗓门尖利。
“王阿姨，再宽限两天，就两天！
我明天结了工资马上给您……”陈默低声恳求。
“宽限？
我宽限你，谁宽限我？
没钱就滚蛋！
有的是人想租！”
房东太太唾沫横飞，“看你那倒霉催的样子，怪不得爹妈跑路，留你一屁股债！
就是个讨债鬼！”
父母欠下巨债不知所踪，是他心里最深的刺。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苍白。
他咬紧牙关，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所有皱巴巴的零钱，又用手机颤动着扫了码，几乎转出了账户里所有的余额，才勉强凑够这个月的房租。
房东太太数完钱，冷哼一声，扭着身子走了，留下满楼道刺鼻的香水味。
陈默推开那扇薄薄的铁皮门，一股霉味混合着泡面调料包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足十平米，除了一张床、一个旧桌子和一个掉漆的衣柜，再无他物。
他脱掉湿透的衣服，露出精瘦却隐约可见肌肉线条的上身，用一条旧毛巾胡乱擦着。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手机震动，是催债的短信，言辞激烈。
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自己正往无尽的深渊里坠落。
……第二天傍晚，又是一单送往顶级商务区的订单。
CBD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光鲜亮丽的白领们步履匆匆，与穿着外卖服、与时间赛跑的陈默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快步走进气派的大堂，准备联系顾客下来取餐。
就在他低头看手机时，侧面一股力量撞来——一个抱着高高文件箱的职员踉跄了一下，箱子脱手，文件如雪片般散落一地，几杯咖啡也摔在地上，污渍蔓延。
“你怎么走路的！”
那职员又急又怒，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陈默。
陈默皱眉，他明明站着没动。
但他没时间争辩，客户的催单电话又响了。
他蹲下身，想帮忙捡起几份文件，却被那职员一把推开：“别碰！
弄乱了更麻烦！
你赔得起吗？”
周围投来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陈默蹲在那里，手僵在半空，像个小丑。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沉稳的女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嘈杂瞬间安静了几分。
“李助理，我看到的，是你自己转身太急撞到了人。”
陈默抬起头。
一个穿着剪裁利落西装套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
她身姿挺拔，气质清冷，面容姣好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疏离感。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狼藉，最后落在那个面红耳赤的职员脸上。
“沈……沈总监！”
职员顿时蔫了，结结巴巴。
女人没有再多说，只是对闻声赶来的保洁人员微微颔首：“麻烦清理一下。”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仍蹲着的陈默，停留了不到一秒，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但恰恰是这种“不带歧视”的平淡，反而让陈默感到一种奇异的……尊严。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怜悯、鄙夷或者好奇，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解除了他的不白之冤，仅此而己。
她说完，便径首走向高层专用电梯，背影挺拔如松，步伐坚定，与这大厅里所有匆忙或精致的人都不同，带着一种天生的“屹立”感。
陈默怔怔地看着电梯门合上，才回过神来。
他迅速将餐盒交给赶下来的真正顾客，转身离开。
走到大楼外，傍晚的风吹过，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
在无数反光的窗户中，他当然找不到哪一扇属于她。
但那个名字，刚才那个职员惊慌中喊出的称呼，和他脑海中那双清冷平静的眼睛，却清晰地印了下来。
沈屹。
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在暗夜里触摸到一块冷硬但异常坚实的石头。
然后，他跨上电动车，重新汇入车流。
城市的喧嚣依旧，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荡开了一圈极轻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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