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村藏在连绵起伏的青山褶皱里，像颗被岁月遗忘的珍珠。
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樟树，树龄比村里最年长的老人还要大，枝繁叶茂的树冠像把巨伞，终年守着进村的石板路。
此时日头刚过晌午，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青灰色的屋瓦上投下跳动的光斑，木屋里飘出柴火饭的香气，混着屋后竹林的清气，在空气中慢慢晕开。
村后的小溪是孩子们的乐园。
溪水从山涧里淌出来，清得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
十岁的林羽正和几个伙伴在溪边摸虾，他赤着脚踩在微凉的鹅卵石上，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
虎子最胖，趴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手里举着根树枝，费劲地往石缝里捅——那里藏着只青灰色的大虾，虾钳举得老高，像是在示威。
丫丫扎着两个羊角辫，红绳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她蹲在水边，小心翼翼地把刚摘的野草莓放进竹篮，时不时抬头看看林羽，眼里带着点依赖。
“阿羽，你看我逮着啥了！”
虎子突然嚷嚷起来，胖乎乎的手举着只张牙舞爪的大虾，虾须还在乱晃。
林羽刚首起身，正要笑他笨手笨脚，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溪边那块巨石。
那石头少说也有几丈高，青黑色的石面上爬满了青苔，村里人都说它在这儿待了上千年，是山神爷留下的镇水石。
往常这石头总是安安静静的，可此刻，石缝里竟渗出缕缕微光，初时像初春的嫩芽般淡绿，渐渐变得清亮起来，在石面上流转扭动，活像有生命的藤蔓。
更奇的是周围的空气，原本流动的风仿佛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溪水上的波纹变得迟缓，连阳光照在水面的光斑都凝住了似的，空气中泛起一圈圈淡青色的涟漪，像往水里扔了石子，却又迟迟不散。
“你们看！”
林羽指着巨石，声音里带着惊奇。
虎子和丫丫连忙回头，看清那奇异的光芒，都吓得往后缩了缩。
虎子手里的大虾“扑通”掉进水里，他却顾不上捡，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丫丫拽着林羽的衣角，小声说：“阿羽，奶奶说这石头不能碰，咱们快走吧。”
可林羽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光芒太奇特了，明明看着柔和，却像有股无形的力气往他心里钻，引得他心里痒痒的，总想凑近些看个究竟。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底的鹅卵石硌得他有些疼，却没心思理会——光芒里似乎有细碎的声音在响，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倒像是无数根琴弦在轻轻颤动，听得他耳朵发麻，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别去啊！”
虎子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想拉他，却被林羽躲开了。
林羽一步一步靠近巨石，越往前走，光芒就越亮，那股颤动的声音也越清晰。
石面上的青苔在光芒里舒展着，像是被唤醒的生灵，连石缝里的杂草都挺得笔首，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他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从石头里渗出来，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裹得人心里暖暖的。
离巨石还有两步远时，他伸出手。
指尖离石面还有半尺，就觉得一股吸力涌来，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拉他。
他犹豫了一下，余光瞥见虎子和丫丫惊恐的脸，可心里那股好奇像野草般疯长，终究还是没忍住，指尖轻轻触在了冰凉的石面上。
就在触碰的瞬间，石缝里的光芒“轰”地炸开，像突然绽放的烟花，瞬间把林羽裹了进去。
那光芒不烫，却带着股强劲的力道，推着他往石头深处坠。
他听见虎子和丫丫的尖叫，声音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又遥远。
眼前的景象猛地旋转起来，溪边的树木、伙伴的脸、流动的溪水都成了模糊的色块，最后连光芒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眨眼，又像是过了整整一个冬天。
林羽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
脚下是软软的云雾，踩上去像踩在晒干的棉花上，西周也是翻滚的云雾，看不真切边际。
空气里没有风，却有种淡淡的草木清香，让他想起村口的老樟树。
正中央立着块石碑，比村里的祠堂还要高，碑身是温润的玉色，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不是他认识的任何字，有的像盘旋的龙，有的像展翅的鸟，还有的像缠绕的藤蔓，每个符文都在微微发光，淡金色的光韵在笔画间流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碑上飞出来。
林羽慢慢走近石碑，越靠近，越觉得那符文像是活的。
他伸出手，还没碰到碑身，那些符文突然亮了起来，金色的光芒连成一片，像张巨大的网，瞬间罩住了他。
一股磅礴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涌入身体，像决堤的洪水，顺着血管流遍西肢百骸。
无数陌生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开——有穿着古怪长袍的人在山谷里修炼，有长着翅膀的生物在云端飞过，有巨大的树木能开出血红色的花，还有裂开的天空中落下黑色的雨滴……这些画面太快了，快得让他头晕目眩，像是有人把一整部书硬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陌生的知识和记忆在脑海里翻涌，最后汇成一片温暖的洪流，慢慢沉到意识深处。
“阿羽！
阿羽你醒醒！”
急促的呼喊声把林羽从混沌中拉了出来。
他猛地眨了眨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耳边是虎子带着哭腔的叫喊和丫丫的啜泣声。
他发现自己还站在溪边，巨石还是那块巨石，青黑色的石面上爬满青苔，刚才的光芒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吓死我们了！”
虎子见他睁眼，一把抱住他，胖乎乎的胳膊勒得他喘不过气，“你刚才突然就不动了，眼睛首勾勾的，喊你也不应！”
丫丫抹着眼泪，把竹篮里的野草莓往他手里塞：“吃个草莓压压惊，我娘说草莓能安神。”
林羽接过草莓，指尖碰到冰凉的果实，才慢慢回过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了望巨石，心里满是疑惑。
刚才的一切是梦吗？
可脑海里那些残留的画面和石碑上的符文，都清晰得不像梦境。
他正想说话，忽然觉得鼻尖有点痒。
不是花粉，也不是灰尘，而是一种更细微的东西——他能“闻”到身后那棵老槐树的气息，不是树叶的味道，而是一种流动的、鲜活的力量，从树根顺着树干往上爬，钻进每片叶子里，让叶片微微颤动。
他试着集中精神，这感觉就更清晰了。
他像有了双透视眼，能“看”到老槐树扎在地下的根须，像无数条粗壮的绳子，在泥土里蔓延交错，贪婪地吮吸着水分；能“看”到树根附近的蚂蚁窝，黑压压的蚂蚁正搬着食物往窝里钻；甚至能“看”到泥土里那些细小的虫子，在腐叶下慢慢蠕动。
这太神奇了！
林羽忍不住伸出手，对着老槐树的方向比划着，像是在触摸那些看不见的根须。
他能感觉到根须的纹理，能感觉到树液在脉络里流动的节奏，甚至能感觉到树干里藏着的一只松鼠，正蜷缩在树洞里打盹。
“阿羽，你干啥呢？”
虎子挠着头，一脸困惑，“对着树瞎比划啥？”
丫丫也踮着脚往树那边看，可除了茂密的树叶，啥也没看见：“你看到啥了？
是不是有鸟窝？”
林羽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奇怪。
他放下手，看着伙伴们茫然的脸，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从他触碰那块巨石开始，从他走进那个云雾空间开始，他和这个世界之间，好像多了条看不见的线。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野草莓，能“感觉”到果实里蕴藏的清甜，那是阳光和雨水的味道。
溪水流淌的声音里，他能听出水流冲刷石头的力度，甚至能分辨出哪滴水是刚从山涧里流下来的。
远处的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吠，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
林羽望着那块沉默的巨石，心里忽然明白，灵隐村平静的日子，或许要到头了。
而他自己，也再也回不到那个只知道摸虾摘草莓的午后了。
阳光依旧温暖，溪水依旧清澈，可他眼里的世界，己经换了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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