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巅的晨光总比山下早来半个时辰。
当第一缕金红穿透翻涌的云海时，崖边的千年古松己抖落了整夜的露水，水珠砸在楚疯子的发梢，又顺着他微卷的发丝滑落到衣领里，带来一丝清凉的痒意。
他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身前那株半人高的灵芝。
菌盖边缘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每一道纹路都像被月光细细打磨过，里面藏着十年的晨露与星光。
楚疯子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菌褶时，甚至能感受到灵芝细微的颤动——那是它与他同修十年养成的默契。
“你啊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崖边的风声，像在跟最亲近的朋友说悄悄话，“昨日趁我打坐，偷喝了三滴凝聚着月华的晨露，这笔账可得算清楚。”
他顿了顿，指尖在菌盖中央轻轻点了点，“今日便舍半片芝身还债，可好？”
灵芝的菌盖又轻轻颤了颤，像是在点头。
楚疯子忽然笑了，桃花眼弯成两道月牙，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汪化不开的寂寥。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师尊玄阳真人把瘦小的他领到崖边时，这株灵芝还只有巴掌大。
老人裹着厚厚的鹤氅，声音比崖风还冷：“不言，从此它与你同修。
你守着它，它也守着你。”
那时的楚不言才八岁，刚被师尊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浑身是伤，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抱着那株小小的灵芝，在崖边的石屋里住了下来。
白天，他跟着师尊练吐纳，可无论怎么努力，丹田内的灵气都像散沙般聚不起来；夜晚，他就坐在灵芝旁，把白天受的委屈、对爹娘的思念，都小声说给灵芝听。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滴在菌盖上，第二天总能看见灵芝冒出新的菌褶。
这十年来，青云山的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没人愿意跟这个“连灵气都聚不起来的废物”说话，只有这株灵芝，始终陪着他。
它见证过他第一次勉强凝聚灵气时的狂喜，也见过他被师兄弟嘲笑后躲在石屋里的狼狈；它喝过他偷偷省下的灵泉水，也吸过他用指尖血滋养的灵气。
楚疯子总说，这株灵芝是有灵性的，它懂他所有的心事。
“又开始跟灵芝说话了，真是个疯子。”
“听说他连基础的御剑诀都学不会，要不是玄阳真人护着，早就被逐出山门了。”
身后传来的议论声像细针一样扎进耳朵，楚疯子却没回头。
他早就习惯了这些声音，从他被师尊带回青云山的那天起，“疯子废物”的称呼就没断过。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灵芝的菌盖，像是在安慰它，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别理他们，我们还有彼此。”
就在这时，一道清光破开云海，玄阳真人踏着剑光而来。
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须发皆白，可身形依旧挺拔。
他落在楚疯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爱徒的背影，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昨夜他推演天机时，龟甲裂纹纵横，竟算出青云山三年内会血流成河，而所有的因果线，都指向他最疼爱的这个弟子。
“不言，你过来。”
玄阳真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楚疯子起身时，一片泛黄的松叶恰好擦过他的脸颊，像是山在与他作别。
他回头看向师尊，发现老人的眼眶竟是红的。
这是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楚疯子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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